仙境  倪匡
      天突然冷了下来,将近摄氏两度。皮肤对寒冷的感觉,就是以这个温度最敏感,街头上
看到的人,虽然穿着很臃肿,但是都有着瑟缩之感。
  我从一个朋友的事务所中出来,办公室中开着暖气,使人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出来
给寒风一吹,反倒清醒了不少,我顺著海边的道路走着,风吹在脸上,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我将大衣领翻高,脸也偏向另一边,所以我看到了那幅油画。
  那幅画放在一家古董店中,那家古董店,是市中很著名的一家,规模很大,不但售卖中
国古董,也卖外国古董,唯一的缺点,就是东西摆得太凌乱,据说,那也是一种心理学,去
买古董的人,人人都以为自己有幸运可以廉价买进一件稀世奇珍,所以古董店商人才将货品
随便乱放,好让客人以为店主对货品,并没有详细审视过,增加发现稀世奇珍的机会。
  但事实上,每一份货品,都经过专家的估价,只要是好东西,定价一定不会便宜。
  那幅将我的视线吸引过去的油画,就随便地放在墙角,它的一半,被一只老大的铜鼓遮
着,另一边,则是一副很大的铜烛台。
  所以,我只能看到那幅油画的中间部份,大约只有三尺高、四尺宽的一段。
  然而,虽然只是那一段,也已经将我吸引住了,我看到的,是一个满布着钟乳石的山洞
,阳光自另一边透进来,映得一边的钟乳石,闪闪生光,幻出各种奇妙的色彩来,奇美之极。
 就那一部份来看,这幅油画的设色、笔触,全是第一流的,油彩在画布上表现出来的那
种如梦幻也似绚烂缤纷的色彩,决不是庸手能做得到万中之一的。
  我站在橱窗之外,呆呆地看了一会,心中已下了决定,我要买这幅画。
  我对於西洋画,可以说是门外汉,除了叫得出几个中学生也知道的大画家名字之外,一
无所知,但我还是决定要去买这幅画,因为它的色彩实在太诱人了,我不管它要多少钱,都
要买它。
  我绕过街角,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古董店中的生意很冷落,我才走进去,一个漂亮的小姐便向我走了过来。
  古董店而雇用时装模特儿般美丽的售货员,这实在是很可笑的事,或许这是店主人的另
一种的招徕术吧!
  那漂亮的小姐给了我一个十分动人的微笑,道:「先生,你想买什麽?」
  我知道古董店的坏习惯,当你专门要来买一件东西的时候,这件东西的价格,就会突然
高了起来,所以我也报以一个微笑,道:「我只是随便看看,可以麽?」
  我得到的回答是:「当然可以,欢迎之至。」
  於是,我开始东张张西望望,碰碰这个,摸摸那个,每当我对一件东西假装留意的时候
,那位漂亮的小姐就不惮其烦地替我解释那些古董的来历:这是十字军东征时的战矛,那是
拜占庭时代的战鼓,这件麽,我们也不知它的来历,先生你有眼光买去,可能是稀世珍品。
这具印加古国的图腾,用来作为客厅的装饰最好了。
  一直到我来到了那幅画的前面,我站定了身子。
  从近处来看,那幅油画上的色彩,更具有一种魔幻也似的吸引力,我移开了铜鼓和烛台
,整幅画,都是画一个山洞。
  那山洞的洞口十分狭窄,是在右上方,阳光就从那上面射下来,洞口以乎铺着皑皑的白
雪,山洞深处,却十分阴暗,但是在最深处,又有一种昏黄色的光芒,好像是另有通途。
  当我站在那幅画前,凝视着那幅画的时候,我彷佛像是已经置身在这个山洞之中一样,
那实在是很奇妙难言的感觉,我看了很久,这一次,那位漂亮的小姐,却破例没有作什么介
绍。
  我看了足有三分钟之久,我知道我脸上的神情,已无法掩饰对这幅画的喜悦了,任何有
经验的售货员,都可以在我的神情上,看出我渴望占有这幅画,我刚才的一番造作,算是白
费了。
  那实在不能怪我太沉不住气,而是这幅画,实在太逗人喜爱了。
  我终於指着这幅画问道:「这是什麽人的作品?」
  那位小姐现出一个抱歉的微笑,道:「这幅画并没有签名,我们请很多专家来鉴定过,
都无法断定是谁的,作品但是那毫无疑问,是第一流的画。」
  「是的?」我点着头:「它的定价是多少?」
  那位小姐的笑容之中,歉意更甚,道:「先生,如果你要买它的话,那你只好失望了。」
  「为什麽?」我立时扬起了眉:「这幅画,难道是非卖品麽?]
  我那样说,已经等於是在明白地告诉她,不论多少钱,我买得起。
       那位小姐忙道:「当然不是非卖品,两天之前,有位先生也看中这幅画,已买下它了。」
  我的心中十分恼怒,这种恼怒,自然是因为失望而来的,我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道:
「既然已经卖了,为什麽还放在这里?」
 大约是我的声音太高了,是以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犹太人,可能是古董店主,
他操着流利的本地话,问道:「这位先生,有什麽不满意?」那位小姐道:「这位先生要买
这幅画,可是我们两天前已卖出去了。」
  我悻然道:「既然已卖出去了,就不该放在这里!」
  那犹太人陪着笑,道:「是这样的,这幅画的定价相当高,两天前来的那位先生,放下
了十分之一的订金,他说他需要去筹钱,三天之内,一定来取。」
      我忙道:「我可以出更高的价钱!」
      那犹太人道:「可是,我们已经收了订金啊?」
   「那也不要紧,依商场的惯例,订金可以双倍退还的,退还的订金,由我负责好了,这
幅画的原来订价,是多少钱?」
  犹太人道:「两万元,先生。」
  「我出你两万五,再加上四千元退订金,我可以马上叫人送现钞来。」
  我望着那犹太人,我知道那犹太人一定肯的了,世界上没有一个犹太商人,肯舍弃多嫌
钱的机会,而去守劳什子的信用的。
  那犹太人伸手托了托他的金丝边眼镜,迟疑地道:「先生,你为什麽肯出高价来买这幅
画,老实说,我们无法判断得出那是什麽时代和哪一位大师的作品。」
  「我不管他是什麽时代的作品,我喜欢这幅画的色彩,它或许一文不值,你别以为我是
发现了什麽珍藏!」
  犹太人的神色,十分尴尬,他忙道:「好的,但必须是现钞!」
  「当然,我要打一个电话。」
  「请,电话在那边。」那位漂亮的小姐将我引到了电话之前。
  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进出口公司的经理,要他立即送两万九千元现钞,到这家古董店来
。我的公司离这家古董店相当近,我估计,只要五分钟,他就可以到达了。


在那五分钟之间,那犹太人对我招待得十分殷勤,用名贵的雪茄烟招待着我,让我坐在
一张路易十六时代的古董椅子上。
  五分钟後,公司的经理来了。
  经理是和一个满面虬髯、穿着一件粗绒大衣的印度人一起走进来的。那印度人的身形十
分高大,经理在走进来时,几乎被他挤得进不了门。
  结果,还是那印度人先冲了进来。
  那印度人一进来,犹太人和那位漂亮小姐的脸上,都有一种不自然的神情。
  我还未曾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间,那印度人已从大衣袋中,取出了一只牛皮纸信封
来,那信封涨鼓鼓地,显然是塞了不少东西。
  他将那信封,「拍」地一声,放在桌上,道:「这里是一万八千元,你数一数。」
  他话一说完,便立时向那幅油画走去。
  在那一刹间,我完全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那印度人,就是在两天前,付了订金要买那幅油画的人,现在,他带了钱,来取画了!
  我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事情实在太凑巧了,如果我早三分钟决定,取了那幅画走,那
就什麽都不关我的事情了。
  这时,经理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我立时道:「我的钱已经来了!」
  我知道,我只要说一句话就够了,那犹太人一定会将那印度人打发走的。
    果然,犹太人立时叫道:「先生,慢一慢,你不能取走这幅画!」
  印度人呆了一呆,道:「为什麽,这信封中是一万八千元,再加上订金,就是你要的价
钱。」
 犹太人狡猾地笑着,道:「可是这幅画……已经另外有人要了,这位先生出两万五千元
!」
  印度人怒吼了起来,他挥着拳头,他的手指极粗,指节骨也很大,一望便知,他是一个
粗人,他大笑道:「我是付了订金的。」
  「我可以加倍退还给你!」犹太人镇定地说:「如果你一定要这幅画,你可以出更高的
价钱!」
  印度人骂了一句极其粗俗难听的话,道:「这算什麽?这里是拍卖行麽?我不管,这幅
画是我的了!」
  他一手提起了那幅画来,那幅画足有三尺高,七尺长,他一提了起来,就将之挟在胁下
,可见得他的气力,十分惊人。
  可是,就在他提起画的那一刹间,犹太人也拿起了电话,道:「如果你拿走这画,我立
即报警!」
  印度人呆了一呆,他仍然挟着那幅画,向我走了过来,在我身边的经理,看见巨无霸一
样的印度人向前走了过来,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两步。
  那时候,我多少有点歉然的感觉。因为从那印度人的情形来看,他不像是一个经济宽裕
的人,不然,他就不必费两天的时间来筹那笔款项了。
  而他仍然去筹了那笔钱来,可见他对这幅画,确然有过人的爱好,那麽,我这时是在夺
人所好了。
  所以,尽管我十分喜欢这幅画,我也准备放弃,不想再要它了。
  可是,我的心中刚一决定了这一点,那印度人的一句话,却使我改变了主意,那印度人
来到了我的面前,竟然出口骂人道:「猪猡,你对这幅画,知道些什麽?」
  一听得他出口伤人,我不禁无名火起,我冷冷地道:「我不必知道这幅画,只要知道我
有两万九千元就行了,猪猡,你有麽?」
  那印度人挥着他老大的拳头,他的拳头已经伸到了离我的鼻子只有几寸时,我扬起手来
,中指「拍」地弹出,正好弹在他手臂的一条麻筋之上。那印度人的身子陡地一震,向後退
了开去,他仍然紧握着拳,但是看来,他已放弃了向我动手的意图,他大声道:「你不能要
这幅画,这是我的!」
  如果他不是上来就声势汹汹,而讲这样的话,那麽我一定不会与他再争执的。可是,我
也不是脾气好的人,我已经决定要惩戒那印度人的粗鲁,而我惩戒他的方法,便是让他得不
到那幅画。
  我冷笑着,道:「那是店主人的画,他喜欢将画卖给谁,那是他的事!」
  印度人转过身去,吼叫道:「再给我三天时间,他出你多少,我加倍给你!」
  犹太人眨着眼,我出他两万五千元,如果加倍付给他,那便是五万元了。
  这幅油画,虽然有着惊心动魄,梦幻也似的色彩,但是,它并不是一幅有来历的名画,
老实说,是无论如何值不到五万元那样的高价的。
  这时,我的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起来。要就是这个印度人的神经有些不正常,要就是这幅
画中,有着什麽独特的值钱之处,不然,以他要化三天时间,才能筹到另外的三万元而言,
为什麽他一定要这幅画?
  犹太人一听得印度人那样说,立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来,他刚才还在拿起电话,装模作
样要报警,赶那印度人出去的。
  但这时,他却满面堆下笑来,道:「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这里是两万元,那是订金,三天之内,我再带三万元来取画,过期不来,
订金没收!」印度人一面说着,一面又恶狠狠地望着我。

  在这时候,我不禁笑了起来,我虽然好胜,但是却绝不幼稚。
  如果这时候,我再出高过五万元的价格,去抢买这幅画的话,那我就变成幼稚了。
,我看到那印度人满额青筋暴绽的样子,分明他很希望得到那幅画,这种神情,倒很使人同
情。
  是以,当他向我望来之际,我只是向他笑了笑,道:「朋友,你要再去筹三万元,不是
一件容易的事吧!」
  印度人的额上,又冒出了汗来,天那麽冷,他的额上居然在冒汗,可知道他心情的紧张
,已到了何等地步。他道:「那不关你的事。」
  我道:「如果你肯为你刚才的粗言而道歉的话,那麽,我可以放弃购买这幅画。」
  印度人瞪大了眼,道:「我刚才说了一些什麽?」
  「你口出恶言骂我!」
  印度人苦笑了起来,道:「先生,我本来就是粗人,而且,我一听得说你以更高的价钱
买了那幅画,我心中发起急来,得罪了你,请你原谅我!」
  他那几句话,讲得倒是十分诚恳,我本来还想问他,为什麽要以那麽高的价钱去买这幅
画的,但是我转念一想,他那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未必肯告诉我,若是我问了他不说
,那岂不是自讨没趣?
  是以,我站了起来,道:「算了,你既然已道歉了。那麽,我不和你竞争了,你仍然可
以以两万元的价格,买这幅画。」
  这一来,那犹太店主即发起急来,他忙道:「先生,你为什麽不要了?唉,你说好要的
啊!」
  我笑看,道:「刚才你似乎对这位先生的五万元更感兴趣,所以我不要了。」
  我一面说,一面已向门外走去,当我和经理一起来到古董店门口的时候,一阵寒风,扑
面吹来,令得我陡地呆了一呆,缩了缩头。
  就在那时,那印度人也挟着画,从古董店走了出来,印度人直来到了我的身边,道:「
先生,你有两万九千元,是不是?」

  我怔了一怔,印度人的这个问题,实在是来得太突兀了,我有两万九千元,和他有什麽
关系,除非他知道我身边有巨额的现钞,想来打劫我,如果他那样想的话,那他就大错而特
错了。
  我凝望着他,印度人大约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太古怪了些,是以他忙道:「先生,我的意

思是,你有钱,而且你又喜欢这幅画,那麽,我们或者可以合作,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兴趣?
」
  我不禁奇怪了起来,道:「合作什麽?」
  印度人道:「这件事,如果你肯合作的话,我们不妨找一个地方,详细谈一谈!」
  我仍然望着那印度人,心中奇怪,他想和我合作些什麽,反正我是一个有着太多的空闲
时间,没有事找事做的人,和他去谈谈,也不会损失什麽。
  所以我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就道:「好的,离这里不远,有一家印度俱乐部,地方也
很清静,我们到那里去坐坐怎麽样?」
  「好!好!」印度人满口答应着。
  我请经理先生回去,那印度人仍然挟着那一大幅油画,我和他一起走过了一条马路,走
进了一幢大厦,我所说的那俱乐部,就在大厦的顶楼。
  我和他一起走进电梯,那幅油画十分大,要斜放着,才能放进电梯中。电梯到了顶楼,
我和他一起走出来,来到了俱乐部的门口。
  门口一个印度守门人,忽然对我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我不禁感到突兀,因为我来这
里不止一次,从来也没有人向我行礼的。
  在我一呆之际,我随即发现,那看门人并不是在向我行礼,而是向我身後的那印度人。
  那印度人却大模大样,连头也不点一点,像是根本未曾看到看门人在向他行礼一样,就
走了进去。
  那时候,我的心中,已经十分疑惑了,而越当我向前走去时,我的疑惑,便越来越甚。
  因为俱乐部中每一个职员,都向我身後的印度人行着礼,我向一个职员道:「请给我一
间房间,我和这位先生有话商谈。」
  那职员连声答应着,将我们带到了一个自成一角的小客厅之中,躬身退了出去。
  那印度人直到此时,才放下了那幅油画,他的手臂一定已挟得很酸了,是以他挥着手,
道:「好重!」
  我好奇地望看他,道:「看来,你好像是一个地位很高的人。」


印度人苦笑了起来,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指着那幅画,道:「先生,你为什麽也
要买这幅画,我可以听听你的理由麽?」
  我道:「我已说过了,我喜欢它梦幻也似的颜色,我一看就喜欢它了。」
  那印度人望了半晌,从他的神情看来,他起初好像不愿相信我的话。
  然而我知道,他终於相信了。
  他道:「是的,这幅画的色调真不错。」
  我立时反问道:「那麽,你为什麽一定要买这幅画呢?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在?」
  那印度人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发了一会怔,才道:「我们要讨论的就是这一点了,
先生,你对画中的那山洞有兴趣麽?」
  我不禁皱了皱眉,因为一时之间,我难以明白他那样说,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道:「这是一幅写生画?世上真有一个那样的山洞?那是真的?」
  印度人道:「是,那是真的,如果我有三万元,我想,我就可以到这山洞中去。」
  我完全不明白他那样说是什麽意思,化三万元买一幅画,和化三万元,到画中的地方去
一次,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可是那印度人却将这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混为一谈,这不是太奇特了麽?
  我望着那印度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那印度人却忽然跳了起来,向前冲
去,冲到了放在墙边的那幅画前。
  我只好说他是「冲」过去时,因为他决不是走去,他冲到了画前,指着画中,阳光射进
来的地方,道:「看,这里是入口处,从这里进来,经过整个山洞--」
  他一面说,一面手指在画上移动着,指向画的另一边,阴暗而只有微弱光线的部份。
  他仍然在说着,道:「通过山洞之後,那里是另一个极狭窄的出口,走过那出口,朋友
,我们就可以到达仙境,那是真正的仙境!」
  他讲到这里,现出了一种不可抑制的兴奋状态来,手舞足蹈,满面红光,面上也现出一
种中了邪一样的神气来,重覆看道:「那是真正的仙境!」
  他突然转过身来,盯紧了我,道:「明白了麽?有三万元,我们就可以去!」
  在那刹那间,我除了感到奇怪之外,还感到好笑,我道:「我们为什麽要到仙境去?」
  印度人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像是我的问题十分好笑一样。
  他笑了很久,才重覆着我的问题,道:「我们为什麽要到仙境去?朋友,在仙境之中,
地上全是各种宝石,整座山都是黄金的,钻石长在树上,在河底的不是石块,而是宝玉!」
  我坐了下来,那印度人越说越是高兴,道:「在仙境中,全是人世界没有的东西,我们
只要随便带一点出来,全世界的富翁,就会出最高的价钱,向我们购买,朋友,我们是来自
仙境的人。」
  听到这里,我的兴趣完全消失了,而且,老实说,我还感到倒胃口。
  世上有很多财迷心窍的人,想像着各种可以无端发财的梦,这印度人,显然就是其中之
一了!
  我冷冷地道:「听来你好像已到过这仙境。」
  我想,我只要那样一问的话,那印度人一定答不上来,会显得十分之窘了。
  那么,我就可以狠狠地数落他一番,然后,拂袖而去,从此再也不要见到像他那样,一
天到晚迷信自己已掌握到了什么宝藏的人。
  但是,我却料错了,我那带有讥讽性的问题才一出口,印度人便立时压低了声音。由于
他将声音,压得如此之低,是以他的话,听来有着一股异样的神秘意味,他道:「是的,我
去过。」
  我不禁呆了一呆,他去过那仙境,这倒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但是,我却只是呆了极短的时间,接着,我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笑得几乎连眼泪
都出来了。
  印度人带着一种了解和略带愤怒的神情望看我,我笑了好久,才道:「你去过仙境?」
  印度人还一本正经地点着头。
  我立时指着他,道:「那样说来,你一定已经有很多来自仙境的宝物了,可是看你的情
形,你的全身上下,却一点宝气也没有。」
  印度人愤怒了起来,大声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根本不信任我?」
  我立时道:「自然不相信你,为什么我要相信你?」
  印度人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摇晃着,看样子,他像是要打我。
  打架我虽然不喜欢,但却也绝不怕,是以当印度人摇拳头的时候,我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印度人摇了一会拳头,没有向我打过来,他反倒叹了一声,神情十分沮丧,道:「是的
,你没有理由相信我,我想,世上也没有什麽人会相信那是真的,除了我之外,只有她才知
道那是真的,但是,她虽然留下了那幅画,她却死了!」
  印度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後来,他突然改用了一种印度北部的土语。
  印度是世界上语言最复杂的国家,印度有各种不同的方言二十多种,其间的差别之大,
远在无锡话和潮州话之上,世上没有人可以完全懂得印度所有的方言。
  我也听不懂他用那种方言,在喃喃自语,讲了一些什麽,但是他用英语所说的那些话,
却引起了我的兴趣,因为他提及,那幅画走一个女性所画的。
  我问道:「这幅油画是一个女人画的?她已经死了?她是谁?」
  印度人抬起头来,看了我半晌,在他的双眼之中,现出深切的悲哀来。
  然後,他在身上取出一本破旧的日记簿来,打开日记簿,又取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来,
他将那张白纸,打开了来,那是一张大约一尺见方的白纸,纸上用铅笔画着一幅速写像。
  那是一个印度少女的头像,画这幅速写像的人,自然是第一流的艺术家,因为笔触虽然
简单,但是却极其传神,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印度少女。
  我望了片刻,他又小心地将纸摺了起来道:「她是我的妻子,可惜她死了。」
  我也叹息着,道:「真可惜。」
  他道:「她和我一起到过仙境。宫中有很多画师,她一直跟着画师学画,她很聪明,所
以她出来之後,就画下了一个山洞,和真的一样。」
  这时,我真的感到迷惑了!
  因为那印度人提到了「宫中」,而且,又提及那山洞,这使人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麽
  我决定将事情从头至尾,弄一个清楚,是以我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印度人道:「我是巴哈瓦蒲耳,遮庞土王王宫的总管,这个身份,在印度是很特殊的,
虽然现在印度政府已削去了土王的特权,但我仍然受到尊敬。」
  对於他受到尊敬的这一点,那已是毫无疑问的事了,我几乎以为他就是土王本人了。
  那印度人又道:「我的全名很长,但是你可以叫我德拉,那是我名字的简称,我的妻子
,我们都称她为黛,她是宫中的侍女。」
  我还没有继续发问,德拉便又道:「你一定会奇怪,像我这样身份的人,为什麽会来到
这里,而且变得如此之潦倒?」
  我道:「是的,我正想问你。」







  德拉道:「遮庞土王不服政府的法令,政府下令军队进攻他的领地,那是一场可怕的战



争,但是外国人却完全不知道有这样的战事。遮庞土王失败了,他放火焚烧自己的宫殿,烧



死了他自己。」







  我很关心那印度少女,因为她的那种神态,实在惹人怜爱。







  我又问道:「你的未婚妻也是死在这场战事中的?」







  「不是。」德拉摇首道。







  印度人叹息了一声,接着道:「她早已死了,在她死後不久,战争就发生,当宫殿起火



的时候,我只来得及带了她画的这幅画逃了出来,这幅画的体积很大,我只好在逃出土王的



领地之後,将之寄放在一个熟人家里,他是一个海员,却不料他将我这幅画卖了,直到几天



前,我才发现了这幅画,所以我一定要将它买下来。」







  对於德拉这个人的身份和遭遇,我总算大致上已弄明白了。







  而有许多事,也是不问可知的,在遮庞土王失败之後,德拉自然到处过着流浪的生活,



他一直在极困难的环境中过日子,他能活到现在,可能还是仗着他那个王宫总管的身份。







  但是我不明白的事,是关於那仙境。







  这时,我对德拉的观感,多少有点改变,因为他既然有着那样的身份,而且,印度又是



一个光怪陆离得使人无法想像的古老国家,遮庞土王所在的地方,又是世人还不知道的空白



地区。







  在那样的地方,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发生,倒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想了片刻,问道:「那麽,关於你到过那仙境的事,这是怎麽一回事?」







  德拉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只有十九岁



,王宫总管的职位,是世袭的,我十六岁就当了总管,十九岁那年,遮庞土王将宫中最美丽



的侍女黛,赏给我做妻子。她那一年,才只有十五岁。」







  德拉讲到这里,才睁开眼来。







  他又道:「十五岁的女孩子就成为人家的妻子,在印度以外的人,是很难想像的,但是



在印度,那却是很普通的事。」







  为了不想他的叙述,时时中断,我道:「我很明白这一点,你不必特别解释。」







  德拉又道:「在婚後,我们又得到三个月的假期,和十头白象的赏赐,在这三个月中,



我们可以随便到土王的领地中任何一处地方去玩,我们带着白象,往北走,我们都想到山中



去。」







  德拉略顿了一顿,道:「我们可以望到的山,所有的人都称之为大山,那就是喜马拉雅



山。」







  我用心地听着,因为德拉的话,越听越不像是在胡说八道了。







  德拉又道:「我们从小在宫中长大,宫中有许多老人,讲述过大山中的种种传奇故事给



我们听,所以我们对大山十分向往,一有了机会,我们都想到大山中去,只有我们两个人,



渡过那一段快乐的时光。」







  「我们一直向北走,一路上,所有见到我们的人,都全心全意款待我们,他们都很穷,



但是他们抑将最好的食物给我们。」







  印度人对我说下去:「黛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她好几次看到那些人穷困的情形,都哭



了起来,我们走了十多天,才来到山脚下,大山看来很近,但是走起来却远得很。」







  「我们自宫中带了很多必需品出来,所以我们毫不困难,便在山中找到了一个温泉,我



们在温泉的旁边搭了营,每天在白雪和挂满了冰柱的山缝中追逐嬉戏,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







  德拉讲到这里,顿了一顿。







  我并没有说什麽,只是等着他说下去。







  他并没有停了多久,便道:「那一天,我们走得太远了,等到满山的积雪,全都被晚霞



映得一片金红之际,我们找不到回来的路途了。越是急,越是找不到路,天色迅速黑了下来



,我们总算从一个狭窄的山缝中挤了进去,那是一个山洞。」







  我忍不住道:「就是画上的那山洞?」







  德拉点着头,道:「是的,就是那山洞。但当时天色早已黑了,我们也看不到什麽,山



洞中比较暖一些,但也很冷,我们相拥着,几乎一夜未曾入睡,等到阳光射进山洞中时,我



们都呆住了,我们看到了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奇幻的色彩,先生,黛在这幅画上表现出来的



,实在不足十分之一!」







  我静静听着,道:「你所指的仙境,就是这个奇妙的山洞?」







  「不是,当时,我们一见到那样奇妙的山洞,寒冷和疲倦全消失了,我们一起向山洞深



处走去,在那里--」







  德拉讲到这里,起身将那幅油画,移动了一下,指看油画中阴暗的那一角道:「就从这



里走进去,那是一条狭窄得只好侧着身子通过的山缝,我们挤了进去,那山缝足有十尺长,



当我们挤出这山缝时,我们两人,都整个呆住了!」







  「你们看到了仙境?」我问。







  德拉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道:「是的,我们看到了仙境,那真是不可想像的



,那真正是不可想像的事!」







  德拉挥著手,我猜想,他在叙述的,一定是二十多年之前的事了,但是看他这时的神情



,仍然这样如痴如幻,如果我仍然认定他们所说的一切全是谎言,那显然是一种很不公平的



判断。







  我忙道:「你慢慢地说,不要紧张。」







  事实上,我的劝说,一点用也没有。我看到他的手指在发著抖,道:「那是仙境,真的



仙境,在阳光之下,我们看到的是无数的宝石、钻石,遮庞土王的财产很惊人,但是他的藏



宝,与之比较起来,只是,什麽也不是!」







  德拉讲到这里,双手挥舞得更快,他道:「当时,我是在钻石上打滚,每一颗钻石,都



有鹅蛋那麽大,红宝石的光芒,映得我们的全身都是红的,还有一种闪著奇异的像云一样光



彩变幻的宝石,那麽多宝石,除了仙境之外,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见不到的!」







  当德拉讲到这里,他的双眼之中,更现出了一种魔幻也似的神采来。







  我也听得出了神,因为宝石自古以来,就是最吸引人,最能震撼人心的东西。人和宝石



之间的关系,几乎是心灵相通的。







  宝石,在科学的观点来看,当然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但是,宝石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吸引



人的力量,自古以来,有好多著名的宝石,甚至被认为有超人的力量,幸运的或是邪恶的力



量。







  所以,当德拉在叙述著他曾到达过一处地方,那地方有著这麽多宝石之际,那实在是很



引人入胜的事。







  他突然停了下来,我也没有出声,我们之间,静默了好一会。







  然後,德拉的神智,显然已回复了正常,他的语调,也不像刚才那样激动了,他道:「



别以为我是没有见过宝石的人,所以才会大惊小怪!」







  我摇头道:「我并没有那样以为,事实上,印度土王对於各种各样的宝石,搜藏之丰富



,是举世闻名的。」







  德拉道:「我已经说过,遮庞土王的藏宝也十分多,每年两次,我都参加宝藏的检查工



作,我已经可以说是见过许多许多宝石的人了,但是在仙境中的宝石,唉,我不知该如何形



容才好?」







  我问道:「那麽,你有没有带一些出来?」







  「若是依著我?」德拉苦笑著:「那一定是满载而归了,但是黛却说,那定是神仙所有



的东西,人是不能拥有那麽好的宝石,我用种种话劝说她,但是她一定不让我取,一颗也不



许!」







  「你真的没有取?」







  「是的,没有,因为我深爱著黛,我不会做黛不喜欢的事,那些宝石虽然可爱,但即使



全部加在一起,也及不上黛,你明白麽?」







  想不到这个粗卤的印度人,对於爱情的真谛,竟有如此透彻的认识!







  我道:「你这样想法倒很对,那麽,现在你又为什麽念念不忘那些宝石呢?」







  德拉悲哀地道:「现在,黛已经死了啊!」







  由於德拉的声音,那样充满了悲哀,是以我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我道:「你还未



曾讲完,後来,你们怎麽样?」







  德拉道:「我们欣赏著那些宝石。那些宝石,实在是令人如痴如醉的,足足盘桓了半天



,我们陶醉在宝石在阳光下各种色彩的变幻之中,然後,在黛的一再敦促之下,我们才离开



。」







  德拉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道:「在归途中,她一直感到不舒服,等我们回到土王的宫中



时,黛真的病倒了,她病了三个月,就死了。」







  德拉用手掩住了脸,好一会,才又道:「她是在病中画成那幅画的,在她死後不久,战



事就发生了,我也离开了遮庞,一直在外面流浪。」







  德拉总算讲完了他的故事。







  我望了他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旅费的话,还可以再回到那地



方去?」







  「是的?」德拉的手有些发抖:「我们可以到达那仙境,然後,我们是全世界最富有的



人。」







  我道:「你可以一个人去,为什麽不?」







  德拉的答案,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道:「因为我害怕!」







  我呆了一呆,道:「害怕,为什麽?」







  德拉道:「我和黛一起到了仙境,黛在一离开时,就感到了不舒服,接著她就病倒了,



而且,不论用什麽方法都无法医治好,而自然是神仙对我和她误闯仙境的一种惩罚!」







  我立时道:「如果真有惩罚,那麽,神仙的惩罚,应该加在你的身上,因为你想将宝石



带出来,黛既然竭力阻止了你,为什麽神仙还在罚她?」







  德拉道:「我不明白,我一直不明白何以神仙不惩罚我,但是我却不敢一个人再到那地



方去。」







  我又问他,道:「那麽,你选择一个完全陌生的异国人,来谈及这件事,并且和他一起



到那仙境去,你不认为这件事太突兀了麽?」







  德拉瞪大了眼睛,道:「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这一点,你……你不是也喜欢黛的画麽,



我以为,你是一定肯和我一起去的。」







  对於德拉未曾想到人家会感到突兀这一点,我倒也是有理由相信他的。因为我和他相识



的时间虽然不多,却也可以知道他是一个粗鲁、率直的人了。







  我考虑了一会,道:「这事情,我还要想一想,要和我妻子商量一下。」







  却不料德拉一听到我的话,精神突然紧张了起来,他伸手按住了我的手臂,道:「不能



,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有关仙境的事!」







  我看到他那麽紧张,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什麽?你认为我连对妻子说一声



也不,就能和你一起到喜马拉雅山去麽?」







  德拉缩回手来,摇著头,道:「你不能说,绝不能说,如果你认为不能去,那就不要去



好了!」







  我望了他半晌,他说得那麽认真,这证明他刚才所说的,有关「仙境」的一切,也全是



真的了。我如果要不给妻子知道我的目的,离开家三两个月,那大约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



却也没有必要对那个印度人屈服。







  印度人所说的那个「仙境」,究竟还是十分虚无缥缈的,不见得真有那样一个地方。可



能那只是高山积雪中的一种反光作用,一种幻觉!







  所以,我站起身来,道:「既然那样,那麽就算了,谢谢你告诉了我地球上有那麽奇妙



的地方,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的!」







  德拉望著我,我已准备离去,德拉忙道:「等一等,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姓名!」







  我将我的名字,告诉了他,并且告诉了我公司的电话,请他有事找我的话,可以打这个



电话和我联络。然後,我就独自离去。







  当我走出那幢大厦门口的时候,寒风依然十分凛例,我贴著街边走著,在走过一家珠宝



公司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珠宝公司的橱窗中,陈列著很多名贵的宝石,但在我对宝石的知识而言,那些还都不算



是第一流的上乘宝石,我呆立著,想著德拉的故事。







  德拉所说的那地方,可以说是地图上的空白,即使像德拉那样,当地的土著,也不会经



常有机会深入喜马拉雅山的。







  在深邃、高耸的喜马拉雅山中,可以说包涵著亘古以来,未为人知的神秘。







  那麽,在这神秘的高山中,是不是会有德拉所说的那样一个仙境呢?







  我在珠宝公司门口,站立了很久,才继续向前走去。







  我又走进了一家书店,在书店中买了很多有关喜马拉雅山的书籍。







  当我回到家中,开始一本又一本地阅读那些书籍之际,我才知道自己对於喜马拉雅山的



知识,实在太少了。有一本记载在喜马拉雅山中搜索「雪人」的书中,记载说探险队在山中



,没有找到「雪人」,但是却发现了几个「隐士」。







  那些隐士,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山中多久了,他们只是其坐在山洞中,从他们的生活



环境来看,他们实在是无法生活下去的。







  但他们毫无疑问是活人,而且还将活下去。







  另一本由英国探险队写成的书,记载著尼泊尔北面,山谷中的一座寺院,出两个西藏高



僧主持,探险队中,没有人能够明白这座寺院是如何建成的,他们每人只带著二十公斤的装



备,尚且几经困难,才到达这个深谷,但是那座寺院的梁木,直径却在一英尺以上,是什麽



办法把这样大的木头运进来的?







  自然,寺院中的僧侣,完全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寺院中保存的黄金之多,也是令人吃



惊的,整座佛像,全是由黄金铸成,而且还镶满了宝石!更有一本书,记载著西藏人能移在



看来完全不可能的情形,翻过山脊,他们有自己的行走路线,那种行走路线,是飞机也探测



不出的。







  当我深夜时分,还在阅读那些书籍的时候,我的脑子之中,已充满了各种奇怪的幻想。







  我直看到清晨时分才睡觉,做了一夜怪梦,第二天睡到下午才起来。







  当我可以开始我一天的活动时,几乎已是傍晚时分了,我好几次想将那印度人德拉对我



讲的事讲给白素听,但是为了遵守我的诺言,我却没有说出口来。







  白素却也看出了我心神不定的情形,她似笑非笑地望著我,道:「心中有事,瞒著老婆



的人,我看是最痛苦的人了!」







  我给她说中了心病,不禁有点尴尬道:「有一个印度人,讲了一个古怪的故事给我听,



可是他却又不许我讲给别人听!」







  白素伸手拍著额,道:「印度人,我倒忘了,公司打了两次电话来,说有一个印度人找



你!」







  我忙道:「那一定就是那古怪印度人了,他的名字叫德拉,他--」







  白素不等我说下去,便阻止了我,道:「你既然答应过人家不说,还是不要说的好,那



印度人留下了一个地址,你要不要去找他?」







  白素转过身,将压在电话下的一个小纸片,交到了我的手中。







  我看那小纸片的地址,那是一座庙,一座印度教的小庙宇。我略想了一想,道:「道件



事实在很怪异,我想去看看他。」







  白素微笑著,道:「去吧,何必望著我?我什麽时候阻止过你的行动了?」







  我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转身出了门,当我驾著车,来到了那座小庙宇之前的一条巷



子口,那条巷子窄得车子根本无法驶进去。







  我才停好车,就有一大群印度孩子叫嚷著,涌了上来。印度实在是一个奇异的国家,这



个国家中的人,要就是富有得难以想像,要就是赤贫,似乎没有中间阶层的,那一大群在寒



风中还赤脚的印度孩子用好奇的眼光望著我,我不理会他们,向前走去。







  当我穿过了那条巷子之际,我看到两个印度老人,坐在墙下,我走到他们的身前,道:



「我是来见德拉的,德拉约我在这里见面。」







  那两个印度老人,本来只是懒洋洋地坐著,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理会的神气,可走一等到



我说出了德拉的名字,他们立时站了起来,道:「德拉在庙中。」







  他们自动在前带著路,我跟著他们,走进了庙中,只见庙中有不少人在膜拜,光线黑暗



得惊人,那些旧得发黑的神像,在那样的黑暗中,看来更有一股异样的神秘之感,我从一扇



很狭窄的门中,走了进去,穿过了一条走廊,来到了一间小房间中。







  德拉在那房间中,他坐在地上,一看到了我,他像是极意外一样,立时跳了起来,道:



「你来了,你居然肯来,我太高兴了!」







  我笑著,道:「为什麽你以为我会不来,你讲的故事,是那麽具有吸引力!」







  德拉将那两个印度老人,赶了出去,郑而重之地关上了门,他的神情很紧张,道:「你



对我的提议,考虑过没有,你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去?」







  我回答得很痛快,道:「我愿意和你一起去,但是,我必须将事实的真相,至少告诉我



的妻子,不然,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但我也不会到那麽遥远的地方去。」







  德拉来回地踱著,我道:「或许你对我的妻子不了解,或许你还不知道我是什麽样的一



个人,我可以简单地和你说一说。」







  德拉频频点著头,显然他也急於知道他的合夥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虽然只是「简单地说一说」,但是也化了不少时间,我将我生平遇到几件怪异莫名的



事,对德拉讲了一遍,其中大多数事件,白素都是参与其间的。







  德拉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当我在叙述那些事的时候,他一声不出,只是用心地听。







  等到我讲完,他才道;「行了,我相信这是我的运气,碰到了像你那样的人,如果你妻



子有兴趣的话,我想可以邀她一起去。」







  我笑了起来,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知道德拉在听到了我的话之後,是一定会有那样



反应的,我道:「那倒不必了,我们只要让她知道我们是去做什麽,那就足够了,我看,你



得先去见她。」







  德拉立时答应,道:「好的,我先去见她,我要将仙境和黛的事告诉她,还有,我要将



黛画的那幅画送给你的妻子。」







  我道:「那不必了,这幅画你是用高价买来的,算是我向你买的好了。」







  却不料我的话,却令得德拉突然之间,愤怒了起来,他嚷叫道:「黛的画是无价画,我



要将它送人,你再多出钱。我也不卖!」







  我自然不会和德拉在这样的事情上吵下去的,是以我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麽,德



拉在那小房间的一角中,挟起了那幅画来,我们一起离开了那座庙宇。







  等到我和德拉一起来到我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我们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晚上,



德拉向白素讲述了黛的事情,而白素不断赞叹著那幅奇妙的画。







  德拉直到午夜时分方离去,我们已约好了明天再见面,立时去办旅行的手续。







  等德拉走了之後,我才问白素,道:「你认为他所说的一切可靠麽?」







  白素想了一想,道:「我认为他不是一个富有想像力的人,他很难平空想出这样的事来



。」







  我又问:「那麽,你是认为在那荒僻的山中,真有著那样一个仙境的了?」







  白素笑道:「那并不算是什麽奇怪的事倩啊,我们人类,对於自己所居住了几十万年的



地球,所知实在是太少了,是不是?」







  我无话可答,白素的话很有道理,人类不但对於其它天体的知识,贫乏得可怜,对於自



己所居住的地球,也一样所知极少,随便举一个例子,长江和黄河是世界著名的河流,但我



们只知道长江和黄河的源头,是在可可稀立山。实际上我们知道多少,如果说这就是「知」



了,可以说一无所知!







  我点著头,道:「好的,那我一定要和德拉到达那地方,我会拣其中最美丽的一块宝石



,带回来给你!」







  白素蹙著眉,呆了片刻,才道:「你最好不要想著那些宝石,就当它是一次神奇的旅行



就是了!」







  我「哈哈」大笑,道:「不是为了宝石,谁愿意在那样的天气到喜马拉雅山去。」







  白素没有和我再争执下去。她只是道:「宝石不过是色彩艳丽的石块而已,你去证明真



有那样的一个地方,才是重要的。」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







  白素的意思是,如果我纯粹是为了财富而到那麽远的地方去,那是不值得的。







  所以我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不会那麽傻的。」







  白素笑了越来,当晚,我继续看著有关喜马拉雅山的书籍。接下来的三天,我和德拉,



都忙著办理一切手绩,我的手绩比较容易,但是德拉却比较麻烦,因为他显然不是受印度政



府欢迎的人物。







  第四天中午,我和德拉一起上了飞机。







  旅途中的一切,是没有什麽值得记述的,还是跳过去的好,这一跳,得跳过二十二天。







  我们在到了原来属於遮庞土王统治的地区之後,一切就进行得很顺利了。







  虽然土王早已死了,土王的势力已经不存在,但是德拉还是很有办法,他弄到了十头大



象,和应用的东西。那一天黄昏,我们到了遮庞土王原来的宫殿之前。







  宫殿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片废墟,但即使只是一片废墟,也可以看出昔年这座宫殿



的豪华,一根一根高耸的石柱,在晚霞的照映之下,泛出一片灰红色的光芒来,有一股极度



的苍凉之感。







  德拉站在废墟之前,神情十分难过。







  可以想像得到,他的心情一定不会好过的,他亲身经历过土王宫殿中的繁华,但是现在



,土王的宫殿,却只剩下残垣断壁,那实在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德拉站了很久,当晚,我们并没有离开宫殿的废墟,而只是在废墟之中,找到了一个差



堪栖身之处,燃起了篝火,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们带著象群出发,向北走。







  一路上,德拉只是不住地在说著,当年他和他的新婚妻子,曾在什麽地方停过,在什麽



地方歇过脚,他的情绪,显得很不稳定。







  例如他经过一株大树,那株大树是他们两人以前经过时在树下乘过荫,他就会欷嘘一番



,甚至抱住了树干,号淘大哭起来。







  开始的时候,我总还劝一劝他,可是到了後来,我也懒得去劝他了,因为我感到他的情



绪,或者是在得到了发泄之後,会变得更好一些,一连走了几天,离白雪皑皑的高山。渐渐



近了,村落也越来越稀少。







  那一眼望过去,绵亘无际的高山,自然是喜马拉雅山。但是喜马拉雅山只是一个统称,



山中有上千个峰,上万个谷,绝大多数是从来也没有人到过的,也根本无所谓正式的名称。







  德拉指著一个个高耸的山峰,告诉著我当地人对这些山峰的称呼,当地土语是一种音节



极多,而且相重复的语言,每一个山峰的名称,发音的次数,就在二十次以上,我实在无法



记得那麽多。







  到了第八天晚上,我们搭起营帐来过夜的时候,离高山已经极近了,估计只有一天的旅



程。







  那天晚上,我们在营帐前升起了火,德拉坐在火堆前,他显得很沉默。







  我望了他好久,他仍然没有开口,这不免使我觉得十分奇怪,我道:「你今天为什麽不



讲话?」







  我问了几次,他都没有回答我,我想,那大约是就快到山中了,他一定是在想念著黛的



缘故,可是过了半晌,他忽然抬起了头来。







  我发现他的脸很红,或许那是由於灯光照映的缘故,他期期艾艾对我道:「有一件事,



我一直瞒著你,未曾告诉你。」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什麽事?」







  德拉道:「当年,我……我们……」







  我看到德拉那种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立时生出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我大声喝道:「



究竟你有什麽事瞒著我,快说!」







  德拉给我大声一喝,更现出十分吃惊的神色来,他摇著手,道:「你别发怒?」







  我实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究竟说不说?你有什麽事瞒著我!」







  德拉叹了一声,像是在刹那间,下了最大的决心,他道:「当年,我和黛去得十分远,



我们是在深山之中,离这里还有很远。」







  我道:「自然是在深山之中,你总不能希望在平地上,会有遍地宝石的地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当年我们曾在无意之中,越过了国界,那直到归途时才



发觉?」德拉终於将他要讲的话,讲了出来。







  在那一刹间,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不明白他那麽说,是什麽意思。







  可是我究竟不是一个蠢人,就在刹那间,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身子一挺,直跳了起来,厉声骂道:「你这个流氓,你是说,你讲的那个仙境,并不



是在印度的境内,而是在--」







  我讲到这里,只觉得怒气攻心,难以再讲得下去。







  德拉对於「流氓」这个称呼,显然觉得很悲哀,是以他的神情,十分难看,他苦笑著,



道:「是的,仙境不在印度,在西藏那边!」







  我双眼瞪得老大,俯视著他,他一动也不动地坐著,望著那堆篝火。







  我望了他有三分钟之久,然後,我什麽也不说,就转身走进了营帐之中。







  我实在没有什麽可说的了,自然,我想大骂他一顿,揍他一个饱,但是那又有什麽用?



我浪费了那麽多时间,旅程上也毫无愉快可言,跟著那印度流氓,来到了喜马拉雅山麓。







  但是到了这里,这家伙才说出,他说的那个仙境,却原来是在西藏。世界上再蠢的人,



也该知道现在的局势下,西藏和印度的边境,会有什麽後果!







  是以我在走进营帐去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决定:明天天一亮就回去!







  我躺在垫子上,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自然没有法子睡得著,我大约躺了半小时,德拉走



了进来,他一声不出,坐在他的垫子上。







  然後,又过了好久,他才道:「你准备回去了,不再到仙境去了,是不是?」







  我大声道:「当然是!」







  德拉叹了一声,道:「我很抱歉,我不能否认,我利用了你,但是我不会忘记自己过错



的,我一定要报答你,当我回来之後,我会将我得到的东西,任你挑选,作为我的报答。」







  我冷笑著,道:「你一过边界,就会丢了性命,你以为可以逃得过双方的巡逻队麽?」







  德拉道:「在印度方面,那地方几乎没有什麽巡逻队,而在西藏方面,在那地点的附近



,现在驻扎的,是一队几年前武装反抗失败退下来的西藏康巴族人,我会说他们的语言,事



实上,如果我不告诉你的话,你也决不可能知道我们在行进途中,已越过了国界。」







  我狠狠地道:「我甚至知道康巴人的鼓语,但是那不中用,我不再向前去,你要去的话



,是你的事,我也不是第一次破人骗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德拉听了我的话之後,显得很难过。







  他转过脸去,对住了营帐的一角,我也根本不去睬他,自顾自闭目养神。







  我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然後,在不知睡了多久之後,我就被一种极为奇异的声音所惊



醒,那种声音,在蒙蒙胧胧中听来,好像是有几十几万头老虎,一起在吼叫一样,实在骇人



之极!







  而当我被那种声音吵醒,一弯身坐了起来之後,我便立时听了出来,那是风声!







  我们的营帐,这时正在左右摇晃着,吊在营帐中间的一盏马灯,幌动得更厉害,荡起来



的时候,碰在营帐正中的木柱上,发出「拍拍」的声响来。







  我向营帐的一边看去,德拉并不在,正在我疑惑间,德拉已钻进营帐来,他望著我,苦



笑了一下,道:「天气变坏了!」







  我心中仍然在生气,是以我冷冷地道:「那和我没有关系,我又不到山中去,天气变坏



了,,要回去,总是可以的。」







  德拉低下了头,坐了下来。







  风势好像越来越劲,营帐也摇幌得更加厉害,德拉坐了一会,移到了柱旁,伸手扶住了



营帐中间的那根柱子,风声紧得像是有许多钝了的刀子,在刮著营帐的帆布一样,我们带来



的象群,更发出听来十分凄厉的尖叫声,令人彷佛是世界末日到了。







  德拉静默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不论天气多麽坏,我还是要去。」







  我立时道:「本来你前去,还有百分三十的生还机会,现在,你若是再向前去的话,是



死定的了?」







  德拉的声音十分乾涩,他道:「死就死了吧!」







  我望著他,道:「中国有一句古话,叫作『人为财死』,我看你就是这种人了!」







  德拉摇著头,道:「在印度,我们也有相同的话,但是我倒不单是为了财,我一直在怀



疑黛的死因,所以我无论如何,还要到仙境去一次!」







  我望著他,道:「你认为天气在短期内会变好?」







  德拉道:「不会,坏天气既然已开始了,就决不是一个月之内能变好的,我想,我这次



大约是不会生还的了,好在我没有什麽亲人!」







  我又望了他半晌,心中觉得十分古怪,因为天下居然有那样不怕死的人!







  在那样坏的天气之中,进入亘古积雪的高山,会有什麽样的结果,那实在是尽人皆知的



,而且,他还要越过边境!他那种不怕死,自然不是什麽勇气,而只不过是一种麻木而已。







  而这种麻木,当然是由於他妻子的死亡,替他造成的。是以我认为已不值得再和他多说



什麽了。







  我又躺了下来。德拉在喃喃地道:「我刚才出去,察看了一下我们带来的象--」







  象的凄厉的叫声,仍然在持续著,我忙道:「那些象怎麽样了?」







  「它们很不安定,可能会奔散。」德拉回答著。







  我不禁皱了皱眉,象群如果奔散的话,那麽我的回程,也会发生困难了。我的心中立时



怀疑,是不是德拉这家伙,为了不想我回去,是不是在象群的身上,做了什麽手脚?







  德拉本来不是那样令人不相信的人,但是他既然曾骗过我一次,就难保他不会再骗我!







  我正想责问他时,突然之间,一下刺耳之极的象叫声,突然传了过来,德拉也在刹那间



,陡地跳了起来,我忙道:「怎麽了?」







  在马灯的灯光照耀之下,德拉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张大了口,像是想叫什麽,可



是还未曾叫出声来,我便已经觉得一阵震动,像是忽然之间,发生了剧烈的地震一样!







  接著,营帐突然倒塌了,一头大象,像是变魔术一样,冲了进来,巨大的象脚,恰好向



我,踏了下来!







  我实在呆住了,我绝不是一个应变迟钝的人,但是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得使我



完全无法应付,我身子一滚,避开了那大象的前脚,但象的後脚还是向我踏了下来。







  我不由自主,怪叫起来,也就在那一刹间,德拉突然滚了过来,在我的身上,重重撞了



一下,撞得十分大力,我一连打了几个滚,营帐跌了下来,盖在我的身上,使我什麽也看不



到。







  在那几秒的时间内,真正是到了世界末日,我只感到不知有多少象,就在我身边,奔了



过去。







  我竭力挣扎著,在帆布中挣出了头来,风大得使我睁不开眼来。我将背对著风,才能勉



强看到眼前的情形,我看到象群已经奔远了,我绝想不到,笨重的大象,在飞奔之际,势子



竟如此之快!







  我定了定神,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我立时开始寻找德拉,因为若不



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德拉推了我一下的话,我一定已被首先冲过来的那头大象踏中了!







  被一头一吨以上重的大象踏中一脚,会有什麽後果,那是我一想起来,冷汗出得更多的



事!







  我四面看著,看不到德拉,接著,我看到一幅帆布,德拉就在帆布之下。







  他伏著,挣扎著想站起来,我忙俯身下去,道:「怎麽,你被象踏中了麽?」







  德拉抬起头来,喘著气,道:「你在开玩笑麽?若是我被象踏中,那我已成肉酱了!」







  我松了一口气,将他扶了起来,他发出了大声的呻吟来,捧著左腕,我向他的左腕一看



,就知道他的腕骨,已经断折了!







  我不禁皱了皱眉,道:「你的手--」







  德拉道:「骨头折断了。刚才我滚过来的时候,用的力道太猛,手腕撞在地上,折断了



。」







  我呆了半晌,不禁苦笑了起来。







  事情在突然之间,发展到了这一地步,那实在是没有什麽好说的了。







  我们没有了象群,也一定丧失了很多装备,天气又那麽恶劣,但是德拉既然是因为救我



,而断了腕骨,我难道能舍他而去。







  看来,我自然只好陪他进深山去了。







  德拉的断腕一定十分痛,我在我们储放装备的地方去看了看,还好,惊惶的大象,只摧



毁了小部份,药箱还在,风大得几乎无法迎风前进,只好弯著身,吃力地向前一步步地走著



。







  我来到了德拉的身边,用手摸了摸他的断腕,还好,他折断的地方,好像并没有碎骨,



我替他扎了起来,大声道:「我们先设法回去,等你养好了伤再说。」







  德拉也大声道:「我不碍事,可以继续前进,你不必理我了。」







  我用更大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会舍你而去麽?我们一起到仙境去!」







  德拉望著我,摇著头,我用力拍著他的肩头,道:「我已经决定了,当然,那是极度的



冒险,但只当我被象踏死了,那又怎样?」







  德拉突然弯著身子,向前走了出来,来到了一块大石之旁,背风坐著,我也到了他的身



边,背著风,讲话也容易得多了。







  德拉坐了下来之後,喘著气,道:「你要弄清楚一点,我并不是为了要你和我一起前去



,才将你踢开去的,你完全可以不去。」







  我的心中多少有点愤怒,我也大声道:「你也得弄清楚一点,并不是我硬要求你带我去



,而是你求我去的。」







  德拉没有再说什麽,这一晚,我们就靠著大石坐著,直到天亮。







  天亮之後,风势小得多了,但是当太阳升起之後,我站起来,向山上看去时,看到山中



,升起了白茫茫的一片,著来像是雾,但却又不是雾,我不知那是什麽现象。德拉也站了起



来,他道:「风吹到山中去了,你看到没有,那是被旋风卷起来的积雪,积雪扬到半空,又



落下来,积雪中全是细小的冰粒,那比下大雪更麻烦,到了山中,可能根本看不到眼前的物



事!」我听得出德拉的弦外之音,他是在故意强调困难,好叫我不要去。







  然而,我岂是吓得倒的人。







  我冷冷地道:「别先说到了山中的情形,我看我们是不是能赶到山脚下,还大有疑问哩



!」







  德拉也苦笑了起来,趁著风雪小了,我们去整理残剩下来的东西。







  由於我们没有了大象替我们负载,所以我们剩下的东西虽然不多,但还得抛弃一大部份



,德拉真是一个壮汉,他虽然伤了手腕,但是动作一样有力,他负了五十公斤的装备。







  我自然负得更多,那全是必需品,全是少得不能再少的了。







  我们负著重,艰难地向前走著,那一天,行进的速度十分慢,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我想



不会走得超过二十哩,但是我们离山更近了。







  入夜之後,寒风砭骨,我们搜集枯枝下燃起了两个大火堆,喝著滚热的汤来御寒,整个



晚上,为了维持火堆的不熄,我和德拉每人只睡半夜。







  第二天,我们继续向前走,已经根本没有路了,全是高低不平的石冈子,石冈子越来越



高,我们已经进入山区了,第二天的晚上,我们是宿在一个山洞中的。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我们已置身在山中了,四面望去,除了高耸雄峻的山峰之外,几乎



没有别的任何东西,我们不像是在地球上,而像是完全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上!







  处身在那样的境地中,人类拚命向太空,向别的星球去探索,实在不足以表示人类的进



步,而且,恰恰相反,是暴露了人类好高骛远的弱点。地球是人类生存了几十万年的星球,



但是至今为止,人类对於地球知道了多少?







  对於自己世世代代居住的星球,不求甚解,反倒竭力想去了解别的天体,这不是很滑稽



的事麽?







  我们在山中走著,渐渐地攀上一个高坡,当我们来到了这个高坡的顶上之际,我们回头



看去,甚至看不到一个脚印。







  因为风吹动著积雪,冰粒像是浮沙一样地滚动著,几乎是在我们才一提起脚来时,便将



我们的脚印,盖了过去。而我们两人站在高坡上,仰望在白雪下的高寒,只觉得我们两个人



,渺小得如同芝麻一样。







  积雪被风卷了起来,虽然我们都穿著厚厚的御寒衣,但是细小的冰粒,仍然从一切隙缝



中钻进来,每一个细小的冰粒进入衣服内,就像有人在身上刺了一针一样,使人不由自主要



发抖。我坐在高坡的雪地上,德拉则站著,一具望远镜,在四面察看著,他看了一会,才道



:「不错,当年我和黛是翻过了这高坡,向西北去的,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个温泉,就在



温泉旁扎营的。」一听到有温泉,我不禁为之精神一振,忙道:「那我们快赶路吧!」







  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滚下那高坡去的,那样的确省力不少,也使我们在天黑之前,来



到了那温泉之旁。当我离温泉还有一百码左右的时候,我就已经呆住了,我实在想不到,在



那样的崇山峻岭之中,竟有那样的一个好地方,那简直就是仙境了!







  温泉从一个山缝中涌出来,形成一条尺来宽的小溪,蜿蜒向前流著。







  在温泉的源头,那十来码处,全是光秃秃的,鲜黄色的岩石,看来很丑恶,但是那条小



溪淌出了十多码之後,石缝之中,却长满了野草、灌木,我向前奔去,奔到了温泉的附近,



就在石上躺了下来,岩石触手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是鹅绒被一样。







  本来,我们计划在到了温泉之後,先吃一个饱,要睡一大觉的。







  可是,德拉的情形却和我一样,当我们在温暖的岩石上躺了下来之後,谁也不想再起来



。我们实在也太疲倦了,是以不一会就睡著,睡得十分之甜。







  这一觉,我们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这才饥肠雷鸣,弄了一餐饱食,德拉又开



始讲述他当年和他的妻子,如何以这里为营地,过著神仙一般的日子,等我们吃饱了之後,



又吸了两袋辛辣的印度土制烟丝,德拉才站了起来,道:「我们迷路的那一晚上,是从这里



走过去的,我们明天一早走,下午就可以到达了。」







  我呆了一呆,才道:「那样说来,这里离边境,已经不很远了?」







  德拉点著头,道:「是的,很近,你看,你看,不是很平静麽?什麽事也没有,如果我



不对你说,你也一定不会想到这一点的,是不是?」







  我道:「可是我很不高兴有人骗我。」







  德拉的神情显得很尴尬,他低下头去,不敢望著我。他的那种神情,不禁使我想起,这



家伙,可能还有别的事在瞒著我。







  但是我的那种念头,却只不过在脑际略闪了一闪而已,并没有继续想下去。







  那一天整个下午,真是令人舒畅,在如此疲乏的旅行之後,躺在岩石上,有著温泉在附



近,根本不觉得寒冷,但是放眼望去,却全是皑皑白雪,这真是无穷的乐趣。风暴似乎并不



是侵制所有的山区,旋风一定已吹到别的地方去了,这里十分平静。







  我们在未来,自然还可能有许多危险,但是却谁也不愿想起这些。







  当晚,我们又睡得很好,当第二天清晨醒来时,什麽样的疲劳,全都消失了,我们并没



有带装备,只不过带了一点粮食就出发了。







  因为据德拉说,下午时分,就可以到那奇异的山洞,也就是那幅油画,而那山洞之中,



十分暖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从「仙境」回来,可以在山洞中过夜,第二天再回来。







  所以,有一些装备,便显得不必了。我们向前走著,步履轻松,德拉手腕骨折断,并没



有出现恶化的情形,虽然还不能十分用力,但也对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妨碍,因为我们在峡谷



中走著,不需要攀越高山。







  说我们在峡谷中走著,那或许不是十分恰当,因为我们不是走在峡谷的底部,而是走在



峡谷的中间,也就是贴著一边峭壁,在向前走著,在我们的脚下,才是黑沉沉的峡谷底部。







  我们可以落脚的地方,也根本不是路,而只是凸出在峭壁上的石块,石块自然不是连续



的,是以在很多情形下,我们只好跳过去。







  到了中午时分,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已穿过了那个峡谷,我不禁向德拉道:「当初



你们两个人,怎会到这种地方来游玩的?」







  德拉的神情有点黯然,他道:「那还是黛提议的,她说那样才好玩,她还说,如果我们



之中,有一个跌下去了,另一个人,就一定也得跟着跳下去。」







  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德拉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年纪都还很轻,年纪



那麽轻,自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当我们又向前走了约摸一里光景时,前面出现了两堆很大的石块,堆得有十几尺高,看



来像是两个极其突兀的小山峰一样。







  德拉指着那两个石堆道:「看,这就是边界了,我们快要过边界了!」







  一听到要过边界了,我的神经,不禁立时紧张了起来。但是,我随即发现,那种紧张是



多余的,这里除了我和德拉两个人之外,别说没有别的人,再想找别的生物,也找不出来。







  这种边界,自然只是象徵式的,我们两人若是有兴趣,大可以将之向南或向北,移上三



五里,也决不会有什么人知道的。因为这里根本是人迹罕至,可以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地



方。







  我们十分轻松地走过了那两堆大石,倒是德拉的神情,开始紧张了起来。







  我想,这一定是快要到那个奇异的山洞的缘故。







  德拉急急向前走着,他自然是完全认出了当年行进的途径,是以才会走得如此之快的。



他越走越快,快得我几乎跟不上。







  那地方,一定是一个大山谷,地势相当平坦,自然,到处全是突如其来的嶙峋大石,但



是可以绕过那些大石走过去。







  在过了边界之後的一小时左右,德拉突然停了下来,伸手向前指著,道:「你看!」







  我循他所指看去,看到了一块极大的、圆鼓形的大石。那块大石看来很完整,倒像是人



工凿出来的一样,德拉的神情很激动,他指著那大石,道:「当时,天色也很黑了,我们找



不到回去的路,我们只想在那大石下相拥著过一夜,但就在那大石下,有一道石缝,可以通



到那个奇异的山洞去!」







  我也兴奋了起来,忙道:「那我们还等什麽?」







  我们两人,一起向前奔去,我们实在都奔得太快了,以致我们都被地上的积雪,弄得滑



跌了好几交,才奔到了那块大石之下。







  就在那块大石之旁,有著一条尺许来宽的石缝,那石缝只能供人侧著身挤进。







  德拉道:「小心些,山洞是在下面的。不要一挤进去之後,就跌了下去。」







  他一面说,一面已挤了进去,我跟著也挤了进去,我双手用力抓住了石角,在挤进那石



缝之後,我已禁不住发出惊叹声来。







  那山洞中的情景实在太美丽了!







  这时,我所看到的那山洞中的情景,和那幅油画中的情形,略有不同。







  那幅油画所画的情形是在早上,阳光恰好由那石缝中照射进来,是以整座山洞之中,都



有一种灿然夺目的光芒,而这时,我所看到的山洞,是处在一种蒙胧的、柔和的光线之中。







  然而现在的倩形,此阳光粲然时,更来得美丽,那些钟乳石,在闪耀著一种迷幻的光彩



,山洞中的石块,像是都蒙上了一层梦一样的光彩。







  我松开了手,跳了下来,张开了双手,转著身子,欣赏著这山洞中的奇景。







  当我在才一看到那幅油画之际,我实在是无法相信世上真有那样一个山洞的,但是,我



现在已经置身於一个这样的山洞之中了。







  德拉直奔到了两块大石之间,然後,在那两块大石之间,蹲了下来。







  我没有去问他为什麽要那样做,因这实在是不问可知的,那地方,一定是当年他和他的



妻子,在迷途之後,找到了这山洞,就在那里过夜的所在。







  我奔到了山洞的洞壁之前,用手去触摸那些奇异的石头,又在触摸那些晶莹的、色彩绚



烂得难以形容的钟乳石,当时我的情绪,由於极度的兴奋,而有一种迷醉的成份在内。







  我来到了德拉的面前,大声道:「起来,还等什麽,我们为什麽还不到仙境去?我们可



以说十分容易就来到了这里,还等什麽?」







  德拉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向山洞的阴暗处,望了一眼。我听得他说起过,向山洞深处走



去,再挤出一道窄窄的石缝,就是仙境了。







  是以我也不等他的回答,就向前走了出去。







  但是,我只走出了两步,便听得德拉叫道:「等一等,我有话说。」







  我突然转过身来,在刹那间,我的心中,也不禁充满了戒心。







  因为在世界上,同心合力去做一件事,但是等到事情成功之後,却又你争我夺的例子,



实在太多了,当我在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间,我甚至准备接受德拉突然向我抛来的一柄飞刀!







  当我转过身来,眼望到了德拉脸上那种悲苦的神情之际,我的心中,不禁兴起了一阵惭



愧之感,因为德拉显然没有害我之心,我疑惑地问道:「还等什麽?」







  德拉苦笑著,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弄不明白,我不明白黛的死,是不是和她到过仙



境有关。」







  我立时回答,根本末曾经过考虑,我道:「当然不是,为什麽你们两人一起到过仙境,



她死了,你却没有事,由此可知是无关的。」







  德拉慢慢地向前是来,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更悲苦,他缓缓地道:「黛死得十分惨!」







  我皱了皱眉,道:「那是过去的事了,没有什麽人在结束生命时会快快乐乐的。」







  德拉又沉缓地道:「我说她死得十分惨,你知道她死前的情形麽,她已整个变了样子,



变得几乎不像是一个人了,你知道她最後是怎麽死的?」







  我呆了一呆,在那一呆之际,我的头脑,也登时冷静了下来。







  我刚才的那种狂热消失了,因为我听出德拉的话中,有严重的事。







  我道:「我自然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死了,你并没有告诉过我,她是怎麽死的,是不是



?」







  德拉突然哭了起来,道:「她变了,她变得根本不像一个人,像……我完全说不上她像



什麽,她其实还没有死,她变得很大方,她完全变了,最後,是土王下令,将她射死的!」







  刚才,我还只是呆了一呆,但现在,我却完全呆住了。德拉的话,听来可说是语无伦次



之极,但是,却也怪异到了极点。







  我双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摇动著,道:「你究竟想说些什麽?」







  德拉双手掩住了脸,他简直是在声嘶力竭地叫著,道:「她不是病死的,她生了病之後



,一天一天在变,最後变成了一个妖怪,她想冲出土王的宫殿去,但是被卫士射死了。」







  德拉讲的话,我完全听明白了,但是,如果他以为我会相信的话,那麽他就大错特错了



!







  我松开了他的肩头,後退了一步,冷笑道:「德拉,你直到现在,才讲给我听那些,是



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到仙境去麽?」







  德拉呆了半晌,也像是一时间不明白我这样讲是什麽意思一样。然後,他摇了摇头,道



:「你弄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人到仙境去,如果其中一个,也和黛一样的话,那麽,



另外一个人,不能用对付黛的方法对付他,黛是活著的啊!」







  我越听越不明白,事情实在太扑朔迷离了,而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我也不想去细问,



因为仙境就在眼前了,谁耐烦理会得那麽多?







  本来,我是根本不相信人世间有德拉所说的那样的一个「仙境」的。







  但这时,我已经身在这个奇异的山洞之中,就算是世上最固执的人,也会相信「仙境」



就在眼前了。是以我只是应道:「自然是,我们快向前去!」







  德拉深深地吸了一匹气,我们一起向山洞的阴暗处,走了过去。







  这时侯,我们两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显得很急促,我们很快就来到了那一道窄缝前



,德拉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我们侧著身,挤过了那条狭窄的石缝,渐渐地,我看到了前



面的光亮。







  我和德拉,终於挤出了那山缝。







  在挤出了那山缝的那一刹间,我看到了眼前的情形,德拉他简直可以说是一个骗子,或



者说,他是一个形容能力太差的人!







  德拉曾经用许多言语,向我描述过「仙境」中的一切,但是他所形容的,不及我这时所



目击的百份之一!我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极大的深坑。在那个直径约有二十尺的深坑中,四



面的石块上,全都是一大颗一大颗的宝石。







  或者是我们惯於以一「颗」来形容宝石,事实上,那些宝石,绝不是一颗一颗,而是一



大块一大块的。







  我急急向前走去,踢出了一块钻石,我俯身将那块钻石,拾了起来,那块钻石压在我的



掌心,沉甸甸地。我估计大约有三公斤重,它的形状,是天然的结晶形,在阳光下,泛著夺



目的浅绿色的光彩。







  我从来也未付听说过有浅绿色光彩的钻石,但是毫无疑问,这时我托在手中的,是一块



钻石,我的手不禁在微微发著抖。







  我自问不是一个贫财的人,就算是一个贪财的人,一到了这里,不论他的贫财程度是如



何之甚,总也可以得到满足的了!







  但是我的手,还是在发抖,因为那实在太惊人了,那麽大块的浅绿色的钻石!







  然而,我并没有将那块钻石托了多久,便将之抛了开去,因为我又发现了一大块红宝石



。







  那块红宝石是一个薄片,说它是薄片,那是对它的面积而言的。它大约有一寸半厚,面



积在三平方尺以上,呈不规则形。







  当我将那块红宝石举到了我的面前时,通过那红宝石望出去,我眼前所有的一切,全变



成血一样红,我放下了那块红宝石,又捞起了两把大大小小,根本连名堂也叫不出来的宝石



,然後,又任由它们自指缝中漏下来。







  我向前奔去,一路踏著大块大块的钻石,我看到了一大块黄金,那是真正的纯金,像是



有人溶了,浇成一块的,我走过去,抱住了那块黄金。







  但是我根本无法移得动分毫,那块黄金,至少也有几十公斤。







  在那块黄金上,还露出许多宝石的尖角来,那些宝石深嵌在黄金中,一定是溶金子时放



进去的,等黄金凝结时,宝石就在里面了。







  我一直奔到了坑边,那坑很深,我沿著坑边,抓住坑壁上的宝石、钻石,向下攀下去,



一直来到了底部,整个坑的底部,全是金黄色,我不知那一层黄金有多麽深,多麽厚,那完



全是无法估计的。







  我在坑底的黄金上,躺了下来,发出了一连串毫无意思的叫嚷声来。







  过了好久,我才发现,何以在一到了「仙境」之後,就未曾听到过德拉的声音?







  我大声叫著:「德拉!德拉!」







  德拉在我叫了十几声之後,来到了坑边,我道:「你不感到高兴麽?」







  德拉却答非所问,道:「我找到那东西了。」







  我呆了一呆,跳了起来,道:「你找到了什麽?」







  德拉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是黛接近过它,我没有碰过它,我想,那就是使黛生



病,又使黛变成妖精的东西。」







  我攀上了那个深坑,德拉的手,向前指了一指,我看到他所指的,是一堆十分难看的褚



褐色的东西,那东西,看来像是一堆陶土。







  我向那堆东西走过去,德拉忙道:「别接近它,我想它是不祥之物。」







  我停了下来。本来我是没有那麽容易就听德拉的话的,但是因为我处身在那样的环境之



中,不论那一堆是什麽,我都不会去管它的了。







  我抬起头来,道:「你看怎麽办?我们携带多少东西出去?」







  德拉却仍然怔怔地望著那堆东西,不出声。







  我大声叫著他的名字,道:「喂,你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麽?」







  德拉却像是傻了一样,站在那堆东西前不动,我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眼前,摇幌著



我的双手,而我的左手,则抓著一把宝石。







  如果我就那样,离开这个所在,回到文明世界中的话,那麽,我只消在人前松开手,将



我双手中的钻石和宝石放开来的话,那麽就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出风头的人了。







  可是,我双手在德拉的眼前幌著,德拉却并不望向我,依然看著那堆东西。







  我略呆了一呆,开始感到了一点,那便是,我从一开始起,就料错了德拉的为人。







  当我一想到了这一点时,我松开手,任由我手中的钻石和宝石落在地上,和其它的宝石



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







  我怔怔地望著德拉。







  从我一听到德拉讲及那个「仙境」的事开始,我就以为德拉是一个财迷心窍的人。







  现在,我可以说,我完全料错了,德拉到这里来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遍地的黄金和宝



石,他主要是为了要弄清他的妻子,是怎麽死的。







  在他的心中,黛显然就是一切,那些黄金和宝石,根本全不在他的心上。这一点,从他



这时注视著那堆东西的神情上,可以得到充份的证明。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有些惭愧起来,因为一到了这里,我的行动,完全像是一个财



迷心窍的人。虽然如果有人嘲笑我的话,我可以自辩,说那完全是一个人在看到了那堆黄金



和宝石之後的自然反应,但是我先认人家是财迷,结果自己却反而那样,心中多少有点不好



意思的那种感觉。







  我望了德拉一会,又去看那堆东西。







  这时,德拉的手,在微微地发著抖。







  他的手一面在发著抖,一面在伸向那堆东西,口中在喃喃自语,道:「黛一定是碰过这



堆东西,所以才变成了妖怪的。」







  当他在那样讲的时候,他的手指尖,离那堆东西,只不过三两寸了!







  我本来绝不相信什麽人会变成妖怪那样的邪门事,但是在那种的情形下,当我一看到德



拉的手指,快要碰到那堆东西之际,我却也不禁立时叫了起来,道:「你已经知道了,还去



碰它?」







  德拉一定是太聚精会神了,以致他在一时之间,可能忘记了我的存在。所以,我一出声



,他身子一震,吓了一跳,然後缩回手来。







  当他缩回手来之後,转过头来望我,在他的脸上,带著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他道:「



有人说,黛生来就是妖怪,也有人说,这一场战争的灾祸,就是黛带来的,我要证明黛不是



妖怪,要证明是这堆东西,使黛变成妖怪的,我一定要证明!」







  我略呆了一呆,德拉对黛的爱情,竟是如此之深切,这也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摇了摇头,道:「你不能证明什麽,黛早已死去了,而且已不存在了。」







  德拉又转过头去望著那堆黑不溜丢的东西,道:「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



时候,完全被这里的一切吸引住了,根本没有看到这堆东西,但是黛却看到了它,黛一面抚



摸著它,一面还对我说,你看,这是什麽?这好像不应该是仙境中的东西?」







  德拉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她摸抚著这堆东西,大约有一分钟,当时她就



说有点头晕,所以才离开了的,而当时我全然未曾注意。」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才道:「你虽然想起了这一点,但也不能证明什麽。」







  德拉的语言,却出奇地平静,道:「可以的,我有办法证明这一点的。」







  突然之间,我想我已明白德拉的意思了,是以我不禁陡地打了一个寒喋,忙道:「你是



说--」







  德拉道:「是的,我也要抚摸这堆东西,看看我是不是也会变成妖怪。其实我早已可以



一个人来的,而我一直要等另一个人和我一起来,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苦笑了起来,道:「德拉,看来你不像是一个善於撒谎的人,但是你却向我撒了一连



串的谎,你不是到这里来寻求财富的,根本不是!」







  当我一开始讲话的时候,德拉已经将他老大的手掌,放到那堆物事上面去了,他的手,



在抚摸著那物事的粗糙的表面。







  我想出声制止他的,但是我转了转念,却并没有说出制止他的话来。那是因为在那刹间



,我想到了两点。第一、我不怎麽相信抚摸一堆石块,会使人变成妖怪,因为那似乎太无稽



一些了。第二、德拉既然是为了这一目的而来的,就算我阻止他,又有什麽用?







  德拉一面抚摸著那堆东西,一面道:「如果我变成了妖怪的话,那麽,宝石和黄金,对



我还有什麽用处呢?我想求你一件事,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可以由你自己的心意取得报酬,



但是,你却要看著我,在我的身上,发生些什麽变化,如果我也成为妖怪--」







  我立时道:「那太无稽了,你怎麽会?」







  可是,我的话刚一说完,德拉突然後退了一步,他的手,也已经离开了那堆东西,在那



刹间,我看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的身子摇幌著,像是他不是站在平地上,而是站



在一艘摇幌不定的船只的甲板上一样。







  他终於站立不稳,身子向地上跌去,他坐在地上,脸上更苍白。







  看到了那样的情形,我也不禁呆住了。







  他感到了头晕,要不然他是绝不会那样摇摆著身子跌倒的!







  而黛,据德拉所说,也是在抚摸了那堆东西之後,感到头晕,感到不舒服,以致於跌倒



的,看来,那堆东西果然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当我发呆之际,德拉已经站了起来,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望著我,道:「刚才是怎麽



一回事,可是忽然间发生了地震麽?」







  我缓缓地摇著头,道:「什麽事也没有发生,只有你突然摇著身子,跌倒在地上。」







  德拉双手捧住了头,道:「我感到了头晕,和黛一样,我感到了头晕,我……我……」







  看他的神倩,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难过,他向前走出了几步,在一大堆黄金上坐了



下来,低著头。







  过了好半晌,德拉才道:「我的计划已逐步开始实现了,我会病,病得很辛苦,最後,



我会变成妖怪,但是不论我变成什麽,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我求你守在我的旁边,看我发



生什麽变化。」我苦笑了一下,道:「黛病了多少天?」德拉道:「大约十三天。」







  我道:「那也不是办法。我们带来的粮食,也不够十天之用,而且如果你病了,在这里



,也绝得不到什麽照料,我们还是快离开吧?」







  德拉望了我半晌,才道:「如果我开始病的话,就算得到最好的照料,也是不会好的,



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变成妖怪,会吓坏很多人的。」







  我仍然拍著头,道:「如果你不肯离开的话,我也不能在这里陪你,并不是我不肯,你



想想,没有足够的粮食,难道我和你一起饿死在这儿?」







  德拉道:「你说行对,你可以离开几天,带了足够的粮食,再回到这里来。不过,只准



你一个人回来,不准你带著别人一起来,而且,你走的时候,也只准空手离去,我无法命令



你回来,但是这里的宝石和黄金,会使你尽快回来的。」







  听得德拉那么说,我心中不禁十分愤怒,我冷冷地道:「你有什麽办法可以阻止我拿东



西出去?」







  德拉却突然一伸手,在他的衣服之中,取出了一柄已经十分旧,枪身上生满了锈的手枪



来,对准了我,道:「凭这个!」







  那柄手枪虽然已经十分旧了,但是毫无疑问,完全可以发射的!







  我心中的愤怒,可以说到了顶点,我厉声道:「你是一个骗子!」







  德拉的神情有点悲哀,他道:「我一面威胁你,但是我也要请你原谅,我只好那样做,



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等你弄到了粮食之後,再回来。」







  我连一秒钟也没有多耽搁,就转过身,向前走去,而且,立即走到了那石缝之前,横著



身子,挤进了那石缝之中,一口气走回到那奇异的山洞中。







  一直到走到那山洞之前,我心中在想著的,只有一件事:我受骗了!







  但当我来到了山洞之後,我的想法,多少有点改变,因为德拉至少不是完全在骗我,这



个奇异的山洞,是存在的,满是黄金、钻石和宝石的「仙境」,也是存在的,虽然我现在什



麽也没有得到,但是我却的确看到过世上最大的钻石,整个坑的黄金!







  我在那山洞中,呆立了一阵,便出了那山洞,我们带来的装备,都留在山洞之外,我带



了一些我回程必需的装备,开始往回走。我在开始回程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再回去,因为



德拉暗藏著一柄手枪(我一直不知道这一点),而且他还用手枪对付我!







  看来,德拉会变成妖怪这一点,未必可信,但是他已变成了一个狂人,那却是可以肯定



的了,说不定他不想我得到那些财宝!







  我一直向前走著,心中也一直极其愤然,当我开始以相当高的速度,走下一个山坡之际



,我离开那个山洞,大约已有七哩到八哩之遥了,我由於心中实在气愤,是以也未曾再注意



到边境不边境的事。







  而等到我想起这一点来的时候,却已经退了!







  在许多岩石的後面,已冒出了足足有三十个人来,这三十个人的身上,都穿著用兽皮缝



制的衣服,十分粗糙简陋,但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却全是很新的,几乎全是一色的新式步枪



。







  那三十多人站在石後,步枪对准了我,令得我站在他们的包圈圈中,不知道该怎麽才好



,等我定下神来时,他们依然站在石後不动,而我也仍然僵立著。







  我勉力镇定心神,打量著他们,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定神在我的身上,我发现其中



至少有七八个是女人,他们的皮肤黝黑,神情坚毅而严肃,从他们身上的衣服来看,他们自



然不会是什么正规军队,但是他们的手中,却又有著武器。







  我在突然之间想起他们是什麽人了!







  德拉曾经告诉过我,这个地区,现在是被一群武装反叛的西藏康巴族人占领著。







  那麽,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康巴族人了!







  他们的目光中,充满著敌意,但是他们的神情,多少也有点好奇,因为在这样的地方,



出现一个陌生人,那究竟是很不寻常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是什麽人,是以也镇定了下来,而且,我还可以说粗通他们的语言,



所以我站著不动,一面用他们的语言道:「请放下你的枪,我决不是你们的敌人!」







  一听得我讲话,那些人脸上,更现出好奇的神情来。而就在这时,又有三个人,以极快



的速度,踏著雪,向前奔了过来。







  奔在最前的,是一个中年人,他的神倩很威武,他穿著兽皮的衣服,在他的腰际,围著



一条子弹带,带上插著两柄手枪。







  他一来到了近前,略停了一停,便直来到了我的面前,厉声道:「举起你的手来!」







  我依著他的命令,举起了手,但是我的语音,仍然十分平和,我道:「我不是你们的敌



人!」







  那中年人的声音更是严厉,他道:「所有中国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无意和他辩论政治上的问题,但是听得他那样激愤地讲出这样的话来,我却忍不住要



向他指出一个事实,我立时道:「朋友,你也是中国人?」







  「不是!」那中年人叫了起来:「如果我是中国人,为什麽中国人要杀我们?大批大批



地屠杀我们?为什麽要将我们的领袖逼走?为什么?」







  我感到十分为难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真很抱歉,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



我从来也未曾参与过这一切行动。」







  「你是奸细!」那中年人伸手直指我的鼻尖。







  而在那中年人叫出了这一句话之後,圈住我的那些人,神情也变得汹涌和激动起来,我



知道:「你是奸细?」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指责!







  这种指责,是可以使我丧失生命的,我不能不为自己作辩护了。







  我忙道:「你完全弄错了,我只不过是一个由外地来的游客,我和一个印度人一起前来



的,在我的身边,还有我的旅行护照,你可以查看。」







  我的话已说得十分明白,但是那中年人的固执,却实在令人吃惊,他立时道:「你可以



假造的,你们可以假造一切,你们不是一直假造出对我们的友情,直到你们突然用机枪大炮



来屠杀我们么?」







  我叹了一声,俗语话说,「白狗偷食,黑狗挡灾」,我现在,可以说就是替人挡灾的黑



狗了。我又道:「我向你再说一遍,我决不是军人,也不是和你们有敌对地位的人,我只是



一个游客。」







  那中年人根本没有多听我解释,他只是挥着手,「将他绑起来!」







  我立时大声道:「不必哪,你们要将我带到任何地方去,我都不会拒绝,但你们不能侮



辱我,那样,当你们认识了错误后,向我道歉的时候,我也会容易接受些。」







  那中年人紧盯着我,冷笑道:「听来,你像是一个勇敢的人!」







  我冷冷地道:「不敢说勇敢,但是我坚信,目前的情形虽然混乱,但你们一定会知道,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是和遮庞土王宫中的总管一起来探险的一个外地人,对于你们和别人



的争执,一无所知!」







  那中年人听到了「遮庞土王」,双眉扬了一扬,他道:「土王已经死了。」







  「是的,死了已很久了,王宫也早已成了废墟,我们是经过王宫的废墟向前来的。」我



说道。







  那中年人又望了我一会,我以为事情可以有一些转机了,但是,那中年人立即又道:「



你是我的俘虏,你必需服从我的命令,带他回去!」







  那中年人转过身,向前走了出去,那几十个人一起向我呼喝着。







  我放下了手,他们并没有来绑缚我,但是我却也没有任何可以逃走的机会。







  我被他们包围著,向前走去,我们经过了一条十分狭窄的山径,那条山径的尽头,是一



座满是冰雪的峭壁,著来是根本没有通道的了。







  但是,到了峭壁之前,在峭壁的左侧。却有一条狭窄的山缝,那些人一个接一个,自山



缝中走了进去,我也被夹在中间。







  经过了那个山缝之後,又翻过了一个极其陡峭的山头,我看到了一个小平原。







  那小平原的四面,全是皑皑的冰雪,但是小平原上,却是十分肥沃的土地,青草野花,



美丽得像是世外桃源一样!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却实实在在,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一看到在几面山脚下,有缕缕的蒸汽在冒出来,我立时就知道,那个小平原,一定是



地下温泉所造成的奇迹。在那个小平原上,搭著好多皮帐蓬,有不少女人,正摇著小孩,在



帐蓬外操作著,一看到我们,都停下了工作,向我望来。







  当我在他们的包围下,渐渐走近的时候,我听到了一连串的咒骂声,那些咒骂声,显然



全是对我而发的,我只好装出一副泰然的神色来。







  我被押进了一座牛皮帐蓬之内,那中年人随即走了进来,在地上坐下,任由我站著,他



问道:「你们对我们的营地,已知道了多少,如果我放你回去,你一定可以作详细报告,你



们的军队,就可以将我们赶尽杀绝了,是不是?」







  我很平静地道:「你完全弄错了,如果你放我回去的话,我相信,我可以替你们安排撤



退的途径,使你们都安全返到印度境内去!」







  那中年人怒道:「我们不离开我们的土地!」







  我有点嘲笑地道:「你们的精神领袖,不也避开去了麽?何必那麽认真?」







  那中年人怒道:「胡说,他是无所不在的,他就在我们的身边,鼓励我们战斗。」







  我知道,在目前那样的情形下,触怒那中年人,对我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是以我不再



和他说那些,只是道:「你没有扣留我的必要,因为我不是你的敌人。」







  那中年人狠狠瞪著我,我却勉力镇定著,那中年人忽然道:「你说你自己是无辜的,你



可敢在神的面前,证明你的无辜麽?」







  一听得他那样说,我不禁吓了一跳。这些人,他们虽然懂得为反抗强权而战斗,但是在



智识上而言,他们还是在半开化的状态之中的。我也知道他所谓「神面前证明无辜」,是怎



麽一回事,那一定是要我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如果做到了,我就是无辜的,如果做不到,



不消说,我遭到了凶险的话,那便是神对我的惩罚,死後还要落个不明白。很多落後民族,



都喜欢用这种无稽的方法来考验一个人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那自然是可笑之极的事,我已



立时准备拒绝他了。







  可是,我的话还未曾出口,我就发现,如果我拒绝的话,那一定要被他们认为我心虚了



!







  因为那中年人的话才一出口,围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向我望来,在他们的眼神之中,



都带有一种挑战的意味,像是他们都以为我不敢接受这项挑战。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在那一刹间,我完全改变了我的主意。







  自然,去依那中年人所说,接受「神的考验」云云,是一件极其无稽的事情。







  然而,在目前的情形著来,那似乎是我改变处境的唯一办法了。







  是以我在望了中年人半晌之後,缓缓地道:「好的,我将如何在神的面前,证明我是无



辜的,对你们是全然没有恶意的?」







  连那中年人在内,所有的人面上,都现出了一种极其惊讶的神色来。接著,他们便发出



了一阵震动山谷的欢呼声来。







  这一阵欢呼声,倒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但是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却还是後面



,那中年人突然满面笑容,向我走来。他热烈地握著我的手,摇著我的臂,表现了一种异常



的亲热。







  他们是粗卤、扩蛮、率直的民族,我不相信他们会像一些有著优良文化传统的民族那样



,懂得虚伪和做作,那中年人现在对我的亲热,显然是出自真诚的,但是他的那种改变,却



未免太突然了!







  我苦笑著,道:「为什麽你忽然对我表示欢迎了,你不是以为我是敌人派来的奸细麽?



」







  那中年人笑著,道:「是的,我这样认为,但是你愿意在神的面前,证明你的清白,只



有一个真正的勇士才敢那样做,而我们崇拜勇敢的人,即使他是敌人!」







  我耸了耸肩,原来是那样,我的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分滑稽的问题。







  我在想,如果我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因而死了,他们是不是会追悼我?







  那中年人仍在热烈地摇著我的手,道:「我叫晋美,是我们全族的首领,你别看我们现



在人不多,我们本来,有两千多战士,他们大部份都战死了!」







  我没有说什麽,因为晋美那样说的时候,语气之中,一点也没有悲哀,反倒充满了自豪



。







  反而是我,却感到了深切的悲哀,因为我四面环顾,我看到的壮年男人,不会超过两百



人,那也就是说,他们之中,十之八九战死了!







  那自然是一个深切的悲剧,他们自己或者不觉得,但是我这个旁观者,却已深深感到这



一点了。







  晋美拉著我的手,道:「跟我来。」







  我不能不跟著他向前走去,在我跟著他向前走去的时候,我曾在暗中,和他较量了一下



腕力,我发现他是一个壮健如牛的男人。







  在我们的身後,跟了很多人,当我回头看去,我看到离我最近的,是四个戴著十分恐怖



面具,披著毛茸茸大氅的人,他们的手中,都执著一面皮鼓。







  这四个人,可能是他们族中的法师。照说,康巴族人也应该是佛教徒,但佛教徒在中国



、在印度和在西藏,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三种宗教了。佛教的教义溶在民族性之中,喜欢作什



麽样的解释都可以!







  我们由一条很崎岖的小路,登上了一个山头,然後,我们踏著厚厚的积雪,来到了一座



悬崖之前,一到了那悬崖之前,我就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在悬崖之下,至少有两百码深,是一个峡谷,一道急流,就在那峡谷下流过,水挟著冰



块,发出如同万马奔腾也似的声响来。







  每当湍流撞在大石上,溅起老高的水花时,两面峡谷,发出打雷似的声响来。







  峭壁上冰雪皑皑,两面峭壁,相距约有二十公尺,就在两面峭壁之间,有一道天然的石



梁,那石梁在接近两面峭壁处,约有三四尺宽,但是在中间部份,却细得和手臂一样。







  而且,在那度石梁之上,积著一尺来厚的冰,那层冰也不知是什麽时候留下来的了,可



能自它结了上去之後,就一直也没有溶化过,晶莹透彻得如同是厚厚的一层水晶一样,一到



了断崖之前,晋美便指著那道石梁。道:「你得走过去,再走回来!」







  我早已料到所谓「在神的面前证明清白」,是一件荒谬透顶的事情了,但是我却还未曾



料到,事情竟会荒谬到了这一地步!







  别说那道石梁上结著冰,我只要一踏上去,就会滑跌,就算不会的话,那石梁的中心部



份,只有手臂粗细,是不是能负担我身体的重量,还大有疑问。







  我在那一时之间,不禁气往上冲,我冷笑著,道:「你以为一个人有可能在这道石梁上



走过去又走过来麽?」







  晋美的回答,更令人啼笑皆非。







  他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道:「当然不能,没有人可以做到过一点。连松鼠也难以在



上面走来走去。」







  我咆哮起来,道:「那你又叫我走来走去?」晋美冷冷地道:「如果你是清白的话,神



会保佑你,使你平安无事!」







  我狠狠地骂了两声,道:「他妈的神在那里?」音美的回答却十分富於哲理,他向我的



胸口拍了拍,道:「在你的心里,朋友!」







  我的手心在冒著汗,山头上的寒风凛冽,气温自然在零度以下,我的手心却在冒著汗!



而那时候,那四个戴著奇形怪状面具的人,却已然渐渐用手掌拍起他们的皮鼓。我对於康巴



人的鼓语,早有研究,但当时全然是为了一时的兴趣而已,却再也想不到,竟会有一天,听



康巴人用鼓声奏出他们的死亡之歌来。







  那四个人手段动作,是全然急得一致的,他们腰际的小具皮鼓,发出整齐划一的鼓声来



。







  我听得懂他们的鼓声是在说:「去吧,去吧!如果你是清白的,你什麽都能做到,如果



你是罪恶的,神会令你永远沉浸在罪恶的深渊中。」







  我向那四人望了一眼,向晋美望了一眼,向所有在我身後的人望了一眼。







  当我望了他们,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之後,我知道,如果我这时,拒绝在这道石梁上走



来走去的话,那麽,我就毫无疑问,会被他们推下深谷去,我的结果,可以说是一样的!







  我再望向那道石梁,心中在苦笑著,我走过这道石梁的机会是多少呢?







  由於我和德拉要爬山的缘故,是以我一直穿著鞋底有尖锐钢钉的钉鞋,钉鞋或者可以钉



进石梁上的冰层中,但如果我不能平衡身子,或是那石梁根本负不起我的重量,那我就会掉



下去了。







  一想到我会掉下去,峡谷底部,湍急的水流声,听来更是震耳欲聋,我唯一差堪自慰的



是,我想,我可能不等到跌下去,便完全失去知觉了。







  在我呆立著的时候,鼓声突然停止了!







  晋美望著我的目光,又变得十分阴冷,他道:「你应该开始了!」







  我的心头,泛起十分苦涩的笑容来。当一个人步向死亡的时候,滋味是怎样的,我再清



楚也没有了!







  我向前走去,来到了石梁之前,我一脚重重踏了下去,鞋底的尖钉,敲进冰层之中,我



用力向下踏了踏,才跨出了第一步。







  当我跨出了第一步之後,我已经完全在石梁上了。







  石梁的开始部份十分宽,我不必怕什麽,因此,我又很快地跨出了第二步。







  当我跨出第二步的时候,我的身子幌动了一下,石梁上的风似乎特别猛烈,我的面上和



手上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刺痛。







  我背著风,吸了一口气,虽然我知道,为了减少恐怖,我不该向下看,但是我还是向下



,看了一下,我看到了汹涌的湍流,我感到了一阵目眩。







  我连忙抬起头来,又急速地向前,跨出了三两步,在那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内,我心头涌



起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来。







  我估计石梁到峡谷底的湍流,大约是两百公尺。如果我跌下去。而水又够深的话,我不



一定死。世界著名的墨西哥断崖的死亡跳水,高度是四百五十公尺!







  当然,先决条件是要水够深,水不够深的话,我是绝没有机会的。







  一想到我决不是已经死定了的,我的胆子便大了许多,向前走出来的时候,也稳了许多



,我张开双臂,平衡著身子,一步步走去。







  我已经快要来到石梁中间的部份了,那需要极度的小心。我已经小心之极的了,但是要



就是神不肯保佑我,要就是神的力量,敌不过物理的规律,当我一脚踏下去的时候,石梁断



了!







  我的身子向前一俯,我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我的身子便从石梁中空的部份,直跌了下去



,一阵自石梁上散落下来的碎冰,落在我的头脸上。







  我听到晋美他们发出的怪叫声,和急骤的鼓声。在开始的一刹间,我的感觉甚至是麻木



的,我几乎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自然立即清醒了过来,我勉力扭了扭身子,双手插向下,这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



下面的水够深,可以使我插进水中去。







  我的泳术十分精良,水虽然湍急,我自信还可以挣扎著冒起头来,只要能在急流中冒起



头来的话,我就可以有生还的希望了。







  我刚来得及想到了这一点,陡地,什麽声音也听不到,什麽东西都看不到了,我已经跌



进了水中。







  一到了水中,我就挣扎著,使我自己不再下沉,而变得向上浮起来。







  我在水中翻滚著,被巨大的力量涌得向前滚了出去,但是我终於冒出了水面,我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







  那实在是极其可怕的经历,事後,我想起我居然没有死,可以生还的最大原因,倒并不



是那河的河水够深,而是河水居然十分温暖。







  我在水中翻滚著,好几次,我试图接近一些大石,攀住了那些大石,我好爬出水面来,



但是我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河水实在太湍急了,每到我顺著水流,向前冲去,自己以为这一次一定会撞中石块之际



,水流的力量将我冲开去,使我连碰到那些石块的机会也没有。







  我一直被湍急的水流向前冲著,也不知被冲出了多麽远,我在湍急的水流中,已经尽可



能节省体力的了,但是我还是快要筋疲力尽了。我勉力支持著,使尽了全身每一分气力,我



知道,只要能支持得到河水流出这个峡谷,水流就会缓慢下来,我也就有希望了。







  终於,我在水流两旁的高山消失了!







  自然,那绝不是说,河流已到了平原上,而是山势不再那麽险峻了,被聚在峡谷中的河



水,向四面八方奔流著,散了开来,形成数十道小溪,非但不急了,而且也变得浅了许多。







  我在水中打了几个滚,被冲进了一道溪水之中,挣扎著站了起来。







  河水在一冲出峡谷之後,就变得冷不可当,当我站起来之後,寒冷的感免更甚,像是有



千百枚利针,一起在刺砸我的身子一样,我的双腿发著软,水虽然是只到我的腰际,但是我



还是一站起来就跌倒,接连跌倒了好几次,才来到了溪边。







  我伏在溪边上,双脚仍然浸在冰冷的水中,溪岸的石上积著雪,我身上的衣服变得硬了



,它们已结了冰,那种致命的疲乏和寒冷,实在使人消失了生的意志,觉得就此死去,让痛



苦随著生命的消失一起消失,也是一件很值得的事。







  我勉力抬起头来,如果不是在那时,我看到在一块岩石,近溪水的部份,生长著一大片



苔藓的话,我真可能就此流进溪水中淹死算了。







  那片苔藓生得很繁茂,平时看了,自然不会有什麽印象,但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这



一片绿得发黑的低等植物,却给人以生的鼓舞。







  我挣扎著站了起来,脚高脚低的向前走著,身上结了冰的衣服,发出「咔咔」的声响来



。







  我已记不清我是如何走进那个山洞的了,我可能是滚进去的。在山洞口,有一丛灌木,



那丛灌木可以供我生火取暖,然而,我何来的火种,在滚进了山洞之後,至少,砭骨的寒风



,已不会再吹袭我了,我鼓起最後的一分气力,跳著,跑著,而且脱下了我身上的衣服,然



後,我再抓了两把雪,在我的身上,用力擦著,直到皮肤擦成了红色。







  那样一来,我的精神居然恢复了不少,同时,我一直将那包浸湿了的火柴夹在胁下,然



後,又将半乾不湿的火柴头,细心地放在耳中转动著,那样,会使湿的火柴头快一些乾燥。







  我将洞口乾枯的灌木枝,尽可能地搬进山洞来,然後,小心地企图将它们点燃。







  在我的手几乎已冻得僵硬的时候,我才燃著了一支火柴。在我一生之中,也可以说经历



过许多风险的了,但是我也决想不到,一支火柴和一个人的生命,在某种情形之下,会发生



那麽密切的关系。







  我的手在剧烈发著抖,火柴升起微弱的火头,我是死是生,全要看这一支火柴,能否点



燃这一堆枯枝了。







  抖动的手,终於使枯枝燃烧了起来,一股暖意,流遍全身,我也变得更有劲起来,我搬



了更多的枯枝进来,我围在熊熊的火头之旁,发出如同原始人一样的呼叫声来。







  我焙乾了衣服,我从来未曾想到,穿起了乾的衣服,竟是那样令人舒服,而在感到了舒



服之後,我真正挪动一下身体的力道都没有了,我就在火堆没倒了下来,而且立即睡著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我是被寒冷和如同猛虎吼叫似的声音弄醒的,我醒了之後,翻了一个



身,身子缩成一团,又睡了极短的时间。







  但是由於风声实在太惊人了,我不得不弯起身来,向洞口望去。







  当我看清了洞口的情形时,我不禁呆了半晌,我的运气实在太坏了,我看到大片大片的



雪花,随著旋风,卷进山洞来。







  在半个山洞中,已积了有半尺来厚的雪,在那样坏的天气之中,我可能寸步难行。







  虽然,我如今勉强还可以在山洞中栖身,没有枯枝可以供我取暖,我也没有粮食,坏天



气不知要持续多久,看来我是死路一条了。







  我冒著风雪,冲到了洞口,在洞口呆了片刻,又退了回来。







  如果不是我眼前的处境如此糟糕的话,那麽,我这时在眼前看到的景色,可以说是在地



球上能够看到的最壮丽的景色了。







  眼前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头,根本完全看不见了,而近处的山头在大片大片狂舞著,



向下降落来的雪花之中,就像是幻影一样,只存在於虚无镖纱的境地之中。旋风不特将地上



的积雪卷起来,和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相撞击,然後又散开来,飘舞著。







  我站了大约一分钟,在我的衣服上,已经积下了不少雪花,我退回洞中之後不由自主,



向我的那双鞋子看了一眼,然後苦笑起来。







  人饿急了可以吃皮鞋,但是我的攀山钉鞋,可供吃的部份,却实在太少了,那我该怎麽



办呢?







  如果我在这个山洞中不出去,那我只是枯守著,可能守到天色转晴,但到那时,我已经



可能饿得连举步走出山洞的气力都没有了。







  那样的话,我还不如现在就出去冒冒险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剩余的小半盒火柴,小心藏了起来。我没有任何食物,只好抓



了几把雪,在口中胡乱嚼著,吞了下去。







  然後,我翻起衣领,冒著旋风,向外冲了出去。







  当时,我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赌博。我根本无法知道我会输,或者会赢,而当我走出了数



十码之後,我又听到了一阵隆隆的声响。







  我转头看去,看到大堆大堆的雪,自山坡上滚下来,那又是极其壮观的奇景,但是我并



没有多伫足,我不断地向前走著。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全然无法辨别前进的方向,我只能顺著风势走著,而风势是在不断



变幻著的,是以不必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风势似乎越来越猛,雪也越来越大,我实在无法再向前走了,但还是勉力支撑著,最後



,我从一个斜度很大的山坡上,直滚了下去。







  滚到了那山坡下,我喘了一口气,那里有一块很大的、直立的石头挡著,风不是那麽猛



烈,我勉力自雪堆中翻起身来,倚在大石坐著。







  当我坐定了之後,我看到就在我身边不远处,有两团积雪,竟然在缓缓地抖动著。







  我揉了揉眼,手背上的雪花,揉进了眼中,使我的眼睛发出了一阵剧痛来。当我再定睛



向前看去时,我肯定我未曾看错,有两团积雪在动。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那可能是雪下有著两个小动物,如果是的话,那我就获救了,我高



兴得几乎大声叫了起来,我忙向前扑去,先将那两国雪球,压在身下,那两团雪球并没有发



出什麽挣扎。







  然後,我迅速地扒开雪,我首先看到两对眼睛,那两对眼睛,也在一大团灰色茸毛之中



,一看到了那两对眼睛,我就陡地一呆。







  因为,那无论如何,不是野兽的眼睛。







  我连翻坐起身来,将雪迅速扒开,我看到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挣扎著爬起身来,他们



站起之後又跌倒,倒在雪地之後,再也没有力量站起身来了,只是睁著他们乌溜溜的眼珠望



著我。







  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又冻又饿了。在那刹间,我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又冻又饿,



就在死亡的边缘了,我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都穿著兽皮衣服,戴著狐皮帽子,他们的手,冻得又红又肿,我将他们扶



了起来之後,已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是康巴族人的孩子。







  我大声问他们:「你们是怎麽一回事?」







  那两个孩子困难地摇著头,看来他们已经衰弱得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体力的过度消失,是一件最最危险的事了。







  我握住了他们的手臂,大声道:「我们不能耽在这里,我们一定要走,你们一定要跟著



我走,明白麽?」







  那两个孩子总算听明白了我的话,他们点著头,我拖著他们,向前走去,在开始的时候



,他们根本不能走,只是我拖著他们在雪地上滑过。







  我自己已经是饥寒交迫的了,还要拖著两个孩子向前走。那种疲乏和痛苦,实在令得我



身内的每一根骨头。像是都要斯裂一样。







  我好几次想将那两个孩子放弃算了!







  但是,当我每一次有那样的念头时,我转过头去看他们,都看到他们,也在竭力挣扎著



,是以又使我打消了放弃他们的念头。







  这两个孩子在开始的时候,甚至连走动的能力都没有,那一定是他们在雪地中停留得太



久,全身都冻得发僵了的缘故。







  他们的年纪实在太小,小得还不明白如何在雪地中求生存的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论



你多麽疲乏,都要维持身体的活动,走也好,爬也好,总之要动,当你一停下来的时候,死



神就开始来和你会晤了。







  当我拖著这两个孩子前进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在竭力挣扎著,是以,他们的活动能力,



也在逐渐恢复著,渐渐地,他们已可以自己走动了。而当我们在经过了一个山口的时候,凌



厉的风,夹著雪片,向我们吹袭了过来,令得我们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在雪地中打著滚。







  我挣扎著站了起来,急於避开那山口的强风。







  那两个孩子,拉住了我的手,反要拖我向那山口走下。







  在那样的风雪之中。我们是根本无法讲话的,我只好摇著头,同时伸手向前面指著,表



示我们要继续向前去,至少,要避开这个风口。







  可是那两个孩子却十分固执,他们一定要向那山口走去,我心中恼怒起来,挣脱了他们



的手,自顾自向前走去,他们却又追了上来。







  他们追著我,滚跌在地,我要十分艰难地才能转过身,将他们扶了起来,当我扶起他们



的时候,那两个孩子向我大声叫道:「向那里去,那里有库库!」







  我大声问道:「有什麽?」







  「有库库!」他们回答著。







  我呆了一呆,我不知道「库库」是什麽,他们指的,正是那个山口,从山口中卷出来的



风,是如此强烈。我们如果要逆风走进山口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那两个孩子在挣扎著站了起来之後,还是硬要拉著我向山口走去。







  我暗叹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两人口中的「库库」,究竟是什麽玩意儿,但是我却



也可以知道,他们那麽强烈地要求走进山口去,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两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是外地来的,他们毫无疑问是康巴人的孩子。







  那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是孩子,但是他们对当地地形的了解,一定还在我之上,那叫作



「库库」的地方,可能对我们目前的处境,有所帮助。







  是以我点了点头,和他们一起向那山口走去。







  刚才,我们在经过那个山口之际,是被从两面峭壁夹著的强风,吹得滚跌出来的,这时



,逆著风,俯著身,硬要走进那山口去,那种痛苦的经历。怕只有长江上游的纤夫,才能够



领会得到。







  我们的身子,几乎弯得贴了地,我们被冻得麻木的手指,在雪中探索著,抓紧一切可供



抓紧的东西,然後,我们一寸寸地前进著。







  而我们又不能将我们的身子,弯得太久,因为雪片卷过来,会将我们盖住,如果我们的



身子弯得太久了,在我们的面前,便会堆起一大堆雪来!







  我也完全无法知道我们究竟化了多少时间,在那样的情形下,也根本想不到旁的事,只



是拚命地,用尽了体内的每一分精力,和风雪搏斗著。







  我们好不容易挣扎到了山边,在到了山边之後,情形就好了许多。







  我们可以抓住岩石的嶙角来稳住身形,不致被强风吹得身子打转。







  在我们又走出了一百多码之後,那两个孩子,本来是一直抓住了我的衣服的,这时,他



们突然松开了手,向一个很狭窄的山缝爬去。







  我跟在他们的後面,一起挤进了那山缝。







  才一挤进那个狭窄的山缝,我就觉得那两个孩子,确然是有道理的了。







  因为我听得出缝的那一边,传来一阵「轰轰」的声响,那是空气急速流通所造成的回音



。







  有这样的回音,那就表示,在那石缝里面,有一个体积相当大的山洞。







  我们三个人一起向前挤著,山缝中,风已没有那麽大,只不过却冷得令人发颤,那两个



孩子用发颤的声音叫道:「我们找到库库了!」







  我正想问他们,什麽叫作库库,但是我还没有问出口,我便已经知道,「库库」究竟是



什麽了!







  我们已挤出了石缝,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相当大的山洞,那山洞中,堆著许多东西,有



一张一张的兽皮,有乾柴枝,还有吊在洞顶上,一只又一只被风乾了的野兽。我明白了,「



库库」是一个补给站的意思,那两个孩子知道这些食物,有可能使我们生存下去的一切!







  当我看到了这一切的时候,我心中的快乐,实在是难以言喻的,我也像是一个小孩子一



样,和他们拉著手,跳著、唱著,不断在山洞中打著转。







  那只是一个山洞,但是在我的眼光中看来,这个山洞,却是真正的仙境了。







  我很快就用火石打著了火,燃起了火堆来,然後,我们将一只可能是獐子的兽体,放在



火上烤著。当肉香四溢之际,我们争著啃著那种坚硬的兽肉,让汁水顺著我们的口角流下来



。







  山洞中食物储藏之丰富,足可以供我们两个小孩,一个成人过上一年!







  而我们自然不必在山洞中住上一年之久,暴风雪至多十天八天,就会过去,在暴风雪过



去之後,我们就可以走出去了。







  我在雪地中救了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又救了我!







  这两个孩子一定太疲倦了,当他们的口中,还塞满著兽肉的时候,就已经睡著了。







  我摊开了几张兽皮,将他们抱到了兽皮之上,让他们沉睡,然後,又在火堆上添上了不



少枯枝,我也倒在兽皮上睡著了。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睡得最甜蜜的一觉,当我感到寒冷时,我知道那是火堆熄灭了,



但是我却仍然不愿意醒过来,我将兽皮紧紧裹住身上,翻了一个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才醒来,火堆中已成了一堆白色的灰烬了,那两个孩子还在睡,我



又燃起了火堆,然後,叫醒了那两个孩子。







  他们揉著眼,站了起来,我裹著兽皮,挤到了那山缝口,兜了一大堆雪回来,我们嚼著



雪,啃著兽肉,在山洞中一连躲了四天。







  到第五天,我们睡醒的时候,阳光映著积雪,反射进山洞来,使得山洞中格外明亮,暴



风雪已经过去了。那两个孩子欢呼著,挤出山缝去。







  我也跟了出去,我跟在他们後面,他们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毫不犹豫地向前走



著,而在走出了两三里之後,我也认识路径了。







  那正是我第一次被康巴人围住,作为俘虏,带往他们营地的地方!







  我自然知道,再向前去。就是晋美那一族人的营地,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向前去了。







  正当我打算叫住在前面奔跑的那两个孩子,向他们话别之际,一队康巴人已飞也似奔了



过来,迅速地向我接近,而且,我也看出,带头的那个,正是晋美。







  那两个孩子,已奔进了那一队康巴人之中,他们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两个男人,将



孩子抱了起来,孩子转过身来,向我指著。







  晋美也已带着十来个人,向我奔了过来。







  当那些人来到了我的面前之际,他们脸上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一具复活的僵尸一样地古



怪!







  我向晋美挥了挥手,道:「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晋美绝对是一个勇士,可是他在听了我的话之後,也足足呆了半晌,才道:「你,你不



是从石梁上面,跌了下去麽?」







  「是的!」我回答:「我会游水,所以侥幸得很,算是天神护佑吧,我没有死。」







  那时,那两个孩子,已将其余的人,引到了我的身前,两个康巴人神情激动地对晋美道



:「是他在雪地中救了我们族中的两个孩子!」







  晋美立时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望著我。







  他的那种眼光之中,是充满了感激的神色的。然後,那是突如其来的。他们所有的人,



都向我涌了过来,抓住了我,将我向上抛了起来。







  我第一次被他们围住的时候,他们将我当成了敌人,但是这时,他们却将我当作了恩人



。







  我被他们抛了又抛,然後,他们又拥著我,来到了他们的营地之中。







  虽然我一再声明,我不能久留,但是,我还是给他们硬留了两天,临走的时候,他们给



了我很多乾粮,以及在雪地中行走必需的东西。







  他们一直送我出来,直到我第一次被他们围住的地方,他们才和我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我继续向前走著,当和他们在一起的时栗,我几乎已忘记了德拉了。







  但是当我又开始一个人前进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德拉来,或者说,我又想起了德拉带我



到达的那个仙境来。就算我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是,那麽多的宝石和钻石,无论如何,都



是令人终身难忘的。我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得又不是太远,我有足够的粮食,可以支持我的



来回,唯一的麻烦就是神智不正常的德拉,和他那一柄手枪。







  我在一面考虑著,我是不是应该回到「仙境」去,一面,我仍然不停地在向前走著。







  而我立即发现,我自己的考虑,是多麽可笑,因为我正是在向著那「仙境」所在的方向



走著,在我的潜意识中,我已决定了要回到「仙境」去。







  没有什麽人是可以和他本身潜意识的决定相违抗的,我也不再多作考虑,我向前走去,



当天黄昏时分,我已经来到了那个奇异的山洞中。







  我在山洞中休息了一回,因为我不知道德拉现在怎麽样了。







  德拉可能变得更疯狂,他说不定一看到我,就会开枪射击。我决定不能贸贸然就出现在



他的面前。







  所以,我决定到天色完全黑了,才穿过山洞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在,我离开他已有七八



天了,在这七八天中,他也有可能已离开了仙境。







  我这时的想法是:德拉所说的一切,全是不可靠的,他在看到了那麽多的黄金宝石之後



,就将我赶走,好独吞仙境中的一切,我想他或者会在我之後,带著他尽可能带走的宝贝,



离开了仙境。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麽,他也一定遇上了那场暴风



雪。







  他是不是有运气避过那场暴风雪呢?







  而如果他讲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麽他现在当然还在那遍地都是黄金、宝石的仙境之中



,而他又没有粮食,那可能他早已死了。







  我在山洞中休息了好一会,直到山洞之中,渐渐变黑了,那些钟乳石都反射出一种黯淡



的、迷人的光辉来,我才慢慢地向山洞的深处走去。







  我经过了一段十分阴暗的山缝,当我快走出那条狭窄的山缝时,我的心情,不由自主,



紧张起来。我实在说不上为什麽会紧张,但在那时,我好像已有一种预兆,感到会有一点极



其奇怪的事情,将会发生。







  我在出口处停了下来,天色已经很黑了,但是在黑暗中看来,仙境更是迷人,各种各样



的宝石,在黑暗之中。闪耀各种不同的光芒。钻石自然是最易分辨的,东一块西一块,闪著



高贵的、清冷的光芒的,就是钻石了。







  在仙境之中,黄金等於是泥土一样,黯然无光,根本不是什麽名贵的东西,连给人一点



名贵的感觉也没有,而黄金事实上,当然是极名贵的东西!







  我停了下来之後,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的声音并不是十分高,但是在静得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的情形下,听来也十分突兀。我



叫了一声,没有回音,又叫道:「德拉,我回来了!」







  当我叫第二声的时候,我已经不以为我会得到任何反应,我已料定德拉一定已尽他的可



能带著仙境中的珍宝离开这里了。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在我第二次出声之後,我却听到了在一块大石之後,发出了一



下极其奇异的声音来。那声音很难形容,最确切的形容,那声音,听来像是一下驴叫声。







  我呆了一呆,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然而,我却决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既然有了声响,我就一定要向前去看个究竟的。







  我慢慢地向前走去,当我来到了那块大石,约摸只有二十码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接连两



下那样的「驴叫」声,令人毛发直竖。







  我不认为那是什麽野兽发出来的声音,这时我离得那块大石近了,而且,还接连听到了



两下那样的声响,听来,好像是一个人在极度痛苦的挣扎之下,所发出来的绝望呻吟声。







  我忙道:「德拉,是你麽?你还在?」







  我一面说,一面加快了脚步,可是,当我又向前走出了七八步之际,我陡地站住了。







  在那一刹间,我看到在那块大石之後,摇摇幌幌,站起了一个人来,那人像是喝醉了酒



一样,他站了起来之後,像是站立不稳,身子向大石靠了一靠,又倒了下去,接著,又站了



起来。







  从那人站起来的身形高度来看,他正是德拉。







  而且,从他的情形来看,他也毫无疑问,是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所以,我只是略停了一停,便立时向前,奔了过去,我是想去将他扶住的。







  然而,当我奔到了大石之前,伸出手去,要去扶他的时候,这一次,我却真正呆住了,



我忽然之间,便立在那里,在我的喉际,也发出了像驴叫一样可怕的声音来,我实在是僵住



了,在那刹间,我只觉我自己的头皮在牵动,在发麻!







  天虽然已经黑了,但是,有一些星月微光,映著四面山峰上的积雪,以及地上各种宝石



的光芒,眼前的光芒,也相当柔和。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完全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而且,我和那东西,是隔得如此之近,



只不过隔了一块大石。而且,我的双手还向前伸著,我的手指,离那东西,只不过几寸!







  我只说「那东西」,而不说德拉,实在是因为在石後摇幌不定站著的,并不是德拉。







  那非但不是德拉,甚至不是一个人,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所以只好称之为「那东西」。



它是略具人形的,可以说有一个头,在那「头」上。全是一个又一个透明铮亮大水泡。在那



些大水泡之中,似乎还有许多液体在流动著,在那「头」上,根本没有五官。







  那东西也不像有「手」,它的身体,好像是软性的,可塑的东西一样。







  怪物那样摇摇幌幌地站著,当我看清了它的情形之後,我怎能不骇然欲绝?







  我想缩回我的双手来,但是我实在太骇然了,我绝料不到,我会看到这样一个怪物,是



以我根本连缩回手来的力道也没有。







  我就和那东西,那样对峙著,直到那东西的身子,突然向前俯来,像是想将它那满是水



泡的头,放在我的手上之际,我方怪叫了一声,向後退去。







  我实在退得太仓卒了,是以才退出了两步,我便被一大块黄金,绊跌在地上。而当我跌



在地上之後,大块的钻石和宝石,令得我全身发痛,钻石和宝石,居然也有那麽讨厌的地方



,是我再也想不到的。







  我在跌倒在地之後,看到那怪物像是忽然发起怒来,它发出了接连几下,那样可怕的声



音,接著,它突然向前冲了过来。







  在它的前面,是有著一块大石的,那大石至少有几吨重,可是当他向前发力冲来之际,



那块大石,却突然翻跌了下来。







  当那块大石翻跌下来之後,我看到了那怪物的全身,它居然有两只脚,而且,它的两只



脚上,还穿著和我一样的登山鞋。







  它在慢慢地向我走来,我在那一刹间,完全明白了,不是什麽怪物,它就是德拉!







  德拉变成了怪物!







  在那刹那间,我不知想到了多少事,我想到,德拉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







  黛变成了怪物,力大无穷的怪物,是以土王下令,将她烧死,而现在,德拉也变成了怪



物!







  而德拉和黛,之所以全会变成怪物,都是因为他们曾接触过那堆丑陋的、漆黑的东西之



故!







  当我想到这一切的时候,我仍然倒在地上,而那怪物,却在渐渐向我移近。我又发出了



一下怪叫声,又向旁滚了开去,在我向旁滚开去的时候,地上那些可恶的宝石和钻石,压迫



著我的肌肉,辗磨著我的骨头,使我的全身,都痛得难以言喻。







  我滚了几滚之後,跳了起来,向外奔去。







  那怪物像是十分愤怒,他不断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来,尚幸他移动的速度十分慢,是以



它追不上我,当我来到了那个深坑的旁边时,我略停了一停。







  那时,已经有足移的时间,让我镇定下来了,我大声道:「德拉,你能说话麽?」







  可怜的德拉,他已不能说话了!







  他不断地发出那种驼叫也似的声音来,向我逼近,我只得沿著深坑,不住後退。







  那怪物(德拉)竭力地在前进,也已逼到了坑边,他移动得十分困难,他那时的情形,



就像是一大堆受热要溶化的橡皮一样,每向前走出一步,身子会矮上许多,然後,在又向前



走来之际,身子又挺高起来,那情景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我沿著那坑边上,向後退著,一直退出了十来码,看来那怪物(德拉)已没有那麽容易



追上我了,我才大声道:「德拉,你怎麽变成了那样子。你还能说话麽?」







  我由於心中十分惊恐,是以我的声音,也变得异常地尖锐。







  我希望德拉虽然变了形,但是还可以说话,那麽我就可以知道在它的身上究竟发生什麽



事了!







  但是,德拉显然不能说话了,在他满是大大小小水泡的头部,发出了尖锐的,如同驼子



受鞭打时发出的鸣叫一样的声音来。







  从他突如其来,不断地发出那种声音这一点,我倒可以知道,他可以听到我的话。







  我的希望又增加了一些,我忙道:「如果你还可以听到我的话,那麽,你别逼近我,你



要知道,你……你现在的样子很可怕。」







  我的请求生效了,德拉果然停了下来。







  当他停了下来之後。我至少又明白了一点,他的样子,固然可怕到了极点,但是他对我



,却不是有恶意的,他的身子拚命在左右摇摆著。







  看他的样子,像是他的双臂被绳索捆绑著,而他则在挣扎著将双臂挣脱一样。







  但是事实上,他根本已没有了手臂,或者说,他的手臂,已经溶化,和他的身子,黏在



一起了,就像它是一个橡皮人,因为受热而橡皮开始溶化一样。







  他的身子剧烈地摇摆著,眼看他要站不稳了,而他却就站在坑边!







  我忙道:「德拉,小心掉下去!」







  可走,当我出声提醒他的时候,却已经迟了,他的身子向下一倒,向那坑中,掉了下去



。







  他掉下去时的情形,极其奇特,他的身子先向旁弯了下去,成了一个弓形,然後,跌了



下去。







  我陡地一呆,听到了「砰」地一声响,我连忙向那深坑底下望去。







  那深坑的底下,全是黄金,黄金在月光之下,闪耀著一种奇异的光彩,德拉就跌在黄金



之上,他伏著,一动也不动。







  我自然想知道德拉是不是跌死了,但是我却也没有勇气攀坑下去,看个究竟。







  我站在坑边上,在那刹间,我的心中,实在乱到了极点,因为我根本无法想像,这一切



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如果说,德拉只不过是因为曾抚摸过那黑褐色的、石块一样的东西,身



体就会起变化,那麽……?







  可是,毫无疑问,那怪物正是德拉变成的,而德拉之所以变成那种怪物,唯一的解释,



就是他曾抚摸过那东西!







  我的身子,多少有点僵硬,我慢慢转过身,向那堆东西看去。







  在那麽多的黄金、钻石和宝石之中,那堆东西,看来的确是极其丑恶的。它像是一堆古



怪嶙峋的石块,但是它何以会蕴有那麽大的力量?







  我再回头来,德拉仍然伏在在坑底下不动,我慢慢向那堆东西走去。但是来到了那堆东



西,还有五六码的时候,我却停了下来。







  老实说,如果一碰到那堆东西,就会立即死亡的话,或者我还会冒著死亡的危险去试一



下,我和德拉到这种地方来,本来就是一种冒死的行动!







  但是,碰到了那东西,却不是死亡,而是会变成那麽可怕的怪物,那实在使人不寒而栗



,再也不敢接近那东西半步。







  我又呆立好久,才慢慢向後退来。







  那时,我的心中,实在是乱到了极点,照说,现在德拉多半已经跌死了,世界上只有我



一个人,知道有这个充满了宝石的仙境的存在,我可以尽我的力量,将最好的钻石和宝石带



走。







  我不必另外用什麽装载的工具,只要将我的口袋塞满就行了,那样,当我回到文明世界



的时候,我就走一等一的巨富了。但是当时,我却一点也没有想到那样做。







  宝石的光芒,固然极其诱人,但是生命的秘奥,却更加诱人,我一面在慢慢向後退著,



一面不断在想,只是一点:为什麽德拉会变成了怪物!







  德拉变成了怪物,照德拉所说,他的妻子黛也变成了怪物,而且,在变成了怪物之後,



力大无穷,这一点,德拉和黛,显然也是一样的!







  因为德拉曾推倒了一块大石,那块大石,至少有好几吨重!







  我一想到这里,又向那块大石看去,我立时看到,在大石的旁边,有一本簿子,那是一



本小小的记事簿,在那本簿子旁边,还有著一枝笔。







  我的心中,陡地一动,连忙向前走去,来到了那本簿子之旁,我又呆立了一会,然後才



俯身将那本簿子,拾了起来,我在那块大石上坐了下来,打开了簿子来。







  簿子上的字写得很大,有时一页上,只写了两三个字,而且写得很潦草。我仔细地看着



,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去,我化了大约一小时,才看完了簿中记载著的一切,然後,我又坐在



石上发怔。







  簿子中写的,全是在我离开之後的情形,德拉将他这些日子中的变化,全记了下来。







  德拉的记载很简单,而且到後来,有些字迹,简直是无法辨认的。但是我还是弄清楚了



大致的情形。我从簿子中的记载,知道德拉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生著可怕的变化。







  在开始的几天,他只是昏眩,然後,就全身发热,接著,他形容自己的情形是「溶化」



了。







  对於他使用的这个字眼,我也有同感,因为我确实感到他的身子,是在「溶化」之中。







  德拉自然无法看到他自己头部所发生的变化,因为他没有镜子,他只是知道他的身子发



生了变化,而在他的记载中,他又一再强调,他的身子所起的变化,是和他妻子黛一样的。







  他这样记述著:「我渐渐变得可怕了。但是我也变得和黛一样了。」







  我看完了他簿子中的记载,脑中更是紊乱,我又呆了片刻,才再到那坑边,向下看了一



下。







  德拉仍然伏在坑底的黄金之上,和他才跌下去的情形一样,他显然已经死了,当我又看



到了那种可怖的倩形之後,我的全身,突然起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战栗感,我突然疾奔了出去



。







  我挤进了那石缝,在石健中拚命挤著,也顾不得尖锐的石角,擦得我发痛。







  我回到了那奇妙的山洞之中,而且,我也不在那山洞中久留,我带了我留在山洞中的东



西,又急急爬出了山洞,在雪地中间向前奔著。







  我估计我自己在雪地中,足足奔出了一哩有余,才摔倒在雪地上,我在积雪中打了几个



滚,才撑著身子,在雪地上坐了起来。







  我在不住地喘著气,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这时候,那样急速地喘著气,是因为刚才我



不停地在雪地上疾奔,还是因为我心头的害怕。







  也直到这时候,我才想到,我离开了那「仙境」,但是我却什麽也没有。







  我苦笑了一下,我之所以会苦笑,是因为我已根本没有再回到那「仙境」的打算。虽然



我离那「仙境」如此之近,简直,在那里有著那麽多令人著迷的宝石,但是我却再也不回去



了!







  我很少在心中,产生过那样的恐惧感,然而,在看了德拉记载在那簿子上的经过之後,



恐惧却已深深地盘踞在我的心中。







  我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德拉那种可怕的情形,虽然我早已不敢去了。







  我休息了片刻,又继续向前走著,我并不後悔我未曾从仙境中带出任何东西来,我只是



不断地在对自己说:希望我不要变成怪物,千万不要。或许是由於心头的恐惧,也或许是由



於我急急在赶著路,我身上不断地在出著汗,那使我有一种发黏的感觉。







  我有了那种发黏的感觉时,我吃惊地大叫了起来,直到我将手放在眼前,清清楚楚看到



了我的五只手指,仍然分开著,而不是黏在一起了,我才停止了叫声。







  我抓了一把雪,在脸上擦著,那样,可以使得我略为清醒些。







  我好像觉得我自己有点头昏,而感到昏眩,那正是发生变化前的一种感觉,那又令得我



悲哀地在雪地中坐了下来,全身发颤。







  我坐了很久,才又起来赶路,一直到天明,我才发现,我感到头昏,可能是因为我太疲



倦了,但是我又不想休息。我继续向前走著。







  我在山中,足足走了三天,才来到了一个村子之中,那里,已是遮庞土王以前的属地了



。







  村中的人,借给我一头瘦象,我骑在象背上,继续赶路,从那一刻起,我方感到自己又



回到了人世间,我又看到了人,而且,那些人看到了我并不吃惊,可见我没有起变化。







  然而,当我第一次有机会照镜子的时候,我还是拿著镜子,仔细地端详著自己的脸。







  谢天谢地,我除了神情显得极度樵悻之外,并没有什麽特别的变化,我用力按著自己的



皮肤,也不见得有什麽异状。







  直到这时,我才完全放下心。我在到达第一个市镇之後,便立即找了一辆汽车,赶到最



近的机场,然後,我搭飞机到了加尔各答。







  我自然必须休息一下,所以我一下飞机,就到了当地的一个第一流的大酒店。印度是世



界上贫富最极端的地方,穷的人,那种穷法,无法想像,而富有的人,那种穷奢极侈的享受



,也是难以想像的。







  在第一流的大酒店中。可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享受,我进了房间之後,先舒舒服服地洗



了一个澡,然後,提起那套在雪地中打过滚,在湍流中浸过水的衣服,准备将它抛去。







  但是,就在我提起衣服来的时候,「拍」地一声,自裤脚的摺中,跌下了一块宝石来。







  那是一块绿宝石,大约有大拇指大小,呈斜方的菱形结晶,在灯光之下,它发出那样动



人的光彩,以至在它周围的,乳白色的地毯,也呈现出一片迷人的翠绿来。







  它可以说是完美无疵的,当我将它凑近眼前的时候,透过它看出去,所有的一切,全是



深碧色的,像是在一个梦境中一样。







  我呆了半晌,这颗绿宝石,自然是我从那「仙境」之中,无意中带出来的。







  这颗绿宝石,在那个仙境之中,可能绝不起眼。但是现在拈著它,我的手也不禁在微微



发抖。







  我呆了好久,才将它放进了衣袋之中,又呆坐了一会,然後,才吩咐侍者,送来了丰富



的一餐,当侍者在收拾餐具时,我向他要了一个市内最高贵的珠宝石店的地址。







  当然,那毫无疑问,是一颗绿宝石。







  我继而一想,对於那麽多的宝石和钻石,集中在一个地方,这件事,如何才能解释呢,



所以,我想将这颗绿宝石,交给有资格的珠宝商,去检定一下。







  当我走出酒店的时候,正是天色将黑的时分,酒店门口的街车,将我直送到了珠画店的



门口,我推门走进那珠宝店去。







  那的确是一间第一流的珠宝店。







  我才一推门进去,就有一个穿著印度传统服装的美女,向我笑殷殷地走了过来。







  接著,便是一个中年人,向我十分有礼貌地鞠躬,我向店堂中看了一下,有几个店员,



正在对著几个贵妇,展示著一盘钻石。







  我向那中年男人道:「我有一块绿宝石,我想将它割成四块,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做得到



?」







  那中年人满面堆笑,道:「可以,当然可以!」







  他将我带到一组沙发之前,和我相对,坐了下来,我将那颗绿宝石,自袋中取了出来,



托在手上,在那刹间,我看到那中年人,陡地吃了一惊!







  别说那中年人吃了一惊,连我自己,也陡地一怔,因为我摊开著手,将那颗绿宝石托在



掌心,我的掌心,有一大半也成了碧绿色!







  那中年人甚至还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他怔怔地望定了我的手心。







  而他的低呼声,也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一时之间,几乎所有的店员,都将他们的视线,



集中到我的手上来,那种情形,使我略感不安。







  店堂中本来就很静,等到每一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手上之後,更是静得出奇,那



两个正在选购钻石的妇人最先出声,她们用一种惊叹的声调低呼道:「啊,多麽美丽的宝石



!」







  坐在我对面的那中年人,手在发著抖,他一面伸出手来,一面望著我,道:「我……我



可以看看它?」







  他在我的掌心中,将那颗绿宝石取了过去,在他握住了那颗绿宝石之後,他的手,抖得



更剧烈,以致他自口袋中取出来的放大镜,也跌到了地上。







  我将放大镜拾了起来,他向我抱歉地一笑,道:「对不起,我实在太紧张了!」







  我道:「我以为贵店是一家大珠宝店。」







  他忙道:「是,当然是,我们可以说是亚洲宝石的中心,但是,我也可以说,在这以前



,先生,我未曾见过那麽美丽的宝石!」







  我感到很高兴。







  那中年人看来,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珠宝商人,他那样说,这就证明我从「仙境」中,



无意之间带出来的那块宝石,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







  那时,有几个店员,向我们坐著的地方,围了过来,可是那中年人却挥手,将他们使了



开去。然後,他将那颗绿宝石,放在放大镜下,转动著,仔细地观察著,他看了足足有十分



钟之久!







  我几乎有点不耐烦了,他才站起身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太美丽了,先生,它



是完整无疵的,先生,我甚至愿意用整家店子,来换你这块宝石。」







  那中年人竟讲出了那样的话来,这不觉令我吃了一惊,我道:「你或许对它的价值,估



计错误了吧。」







  「绝不会!」那中年男人充满了自信心地说:「而且,你犯了一个错误,先生!」







  「我犯了一个错误?」我有点奇怪。







  他拈著那颗绿宝石,送到了我的面前,在我的眼前,立时泛起了一片碧光,我不知道他



此举是什麽用意,是以我只是望定了他。







  他道:「你称它为什麽?」







  我对珠宝的认识,也不算少,这是一颗绿宝石,难道我还会认不出来麽?所以,我立时



道:「这自然是一颗绿宝石,不是麽?」







  那中年人却缓缓地摇著头,他的脸上,现出十分庄严的神色来,道:「你错了,先生,



这不是绿宝石,这是一颗钻石。」







  「钻石?」我几乎惊叫起来。







  「是的,独一无二的,绿色的钻石,我敢肯定,世界上仅此一颗,钻石有粉红色的,有



浅绿色的,也有浅紫色的。但是那样碧绿的钻石,世界上仅此一颗!」







  我呆了半晌,当我听得他一再强调「世界上仅此一颗」时,我实在有好笑之感!







  这颗绿宝石--就算它是绿色的钻石吧,在这里看来,是如此出色,但是在「仙境」中



,它如果能引起人家的注意,那才是怪事,在「仙境」,只消你一俯身,随便在地上抓一把



,就可以抓起十块八块那样的宝石来!







  当然,我并没有将这一切讲出来,我只是道:「它是一颗钻石,我倒未曾想到这一点。



」







  那中年人道:「如果不耽搁你的话,我可以用仪器来证明我的观察,先生,我用精密仪



器来测定它的硬度,测定它的折光率,证明那是一颗钻石,你有时间麽?」







  我忙道:「有,我很希望你能证明这一点。」







  同时,我心中的好奇心,也到了极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谁都知道钻石是如何形成的,钻石浮现在地面上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是却极少发生。



这颗如果是绿色的钻石,那麽,在「仙境」中,被我认为是红宝石的,可能是红色的钻石,



那种淡黄色的,就可能是黄色的钻石,为什麽会有这麽多钻石,浮在地面?







  我想,为什麽全世界,单独在那地方,钻石会呈现各种各样的颜色,我心中在疑惑著,



那中年人已站了起来,我也跟著站起,那中年人将这颗绿色的钻石还了给我,道:「请你拿



著它,请跟我来。」







  当我跟著那中年人,进入一扇有著美丽的浮雕的门时,我仍然感到店中的每一个人,都



在望著我,那中年人将我带进了一间布置得十分豪华的房间之中,但是我们在那房间中,并



没有停留多久,他又推开了一扇门,道:「请进来。」







  我又从那扇门中走了进去,我看到,那是一间较小的房间,在那房间申,有著一张长案



,壁间和桌上,是许多仪器。那中年人道:「我们通常,都在这里检定各种钻石、宝石的品



质,全世界只有三家店子有我们这样的设备,另外两家,在荷前的阿姆斯特丹。」







  我点头道:「我知道,那是世界钻石买卖的中心。」







  那中年人向我伸出手来,我将那颗绿色的钻石,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开始利用各种仪器,来测定我这块钻石。他工作了足足半小时,不断地记录著测定的



结果。最後,他抬起头来,在他的额上,满布著汗珠,他呼了一口气,道:「先生,已经毫



无疑问了。」







  他撕下一张纸,递到了我的面前。







  那张纸上,记录著他测定的结果,我只看了看他记录下来的硬度和折光率,便也可以肯



定,那是钻石。除了钻石之外,世上决不会有同样的矿物,具有这一切优点!







  我抬起头来,道:「看来你的观察是正确的。」







  那中年人一面抹著汗,一面道:「当然是,如果你知道了这是什麽,还想将它割切开来



的话,那麽,这可以说是最愚蠢的决定了!」







  他的神情多少有点激动,我来回走了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道:「那麽,你



以为它究竟价值多少?」







  「那是无可估计的,因为世界上只有独一无二的一颗,它如果放在国际珠画市场上拍卖



,所得的价钱,是无可估计的。」







  那中年人说著,直来到了我的面前,盯著我,道:「恕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点头道:「请说?」







  他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钻石的?」







  我摊了摊手,道:「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不妨老实告诉你,我是拾到的。」







  那中年人双手互握著,他一定握得十分用力,因为如果不是那样,他的手指骨节,便不



会发出「拍拍」的声响来,他道:「抬到的?你运气实在太好了!」







  我道:「以你阁下对钻石的认识而论,你能说出为什麽钻石有绿色的麽?」







  那中年人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皱著眉,道:「钻石变色的原因很多,真正的原因,



到现在还找不出来,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和强烈的辐射有关!」







  我用心地听著,突然之间,我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强烈的辐射!







  我想起了德拉!







  德拉在临死之际,变得那麽恐怖,当时,我看到德拉的那种情形,就有一个模糊的联想



,可是那时,我心中实在太慌乱了,根本不及去细想一下。







  直到此际,我听得那中年人提起了「强烈的辐射」,我才陡地想了起来,我在看到了德



拉之後,所联想到的是什麽了!







  我那时,联想到的,是广岛在经过了原子弹虫炸之後,侥幸生存的一些人,因为受了严



重的辐射灼伤之後,所变成的可怖的形状!







  那些人并没有立时死去,但是他们也没有活了多久,而且可以说,他们是受尽了痛苦而



死的。由於严重的辐射伤害,他们的皮肤和肌肉组织,起了根本的变化,形成了可怕的溃伤



。







  我自然没有亲眼看到过那样的伤害,但是却看到过很多那样伤者的照片。







  那些照片,展示著核子武器是何等的丑恶和可怖,控诉着人类文化的畸形发展,反而给



人类带来了多麽大的祸害,使人印象深刻,永久难忘。







  而德拉的情形,正和这些人相仿,或者说,比这些人更严重,那麽,他是不是受了严重



的辐射力量的伤害呢,如果是的话,那麽,毫无疑问,那堆漆黑的东西,一定是辐射性极强



烈的东西,是以才会一经过触摸它,人体的组织就起了变化,变成了「怪物」!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中,实在是骇然到了极点!







  我虽然未曾碰过那堆东西,但是我却离得那堆东西很近,那麽,我是不是也沾染了辐射



呢?







  如果是的话,那麽,纵使暂时,我未曾发生变化,日久总是要发作的。我突然站了起来



,那中年人望著我,道:「先生,如果你有意出售这块钻石,让我们合作,我作你经理人!



」







  我的心中十分乱,是以直到那中年人说了两遍,我才听清楚他在讲些什麽,我还没有回



答他,他又急急地道:「我并不是想获得金钱,我只是想到荣誉,先生,这是世上唯一的一



颗绿色的钻石,我希望我自己的名字,能和它联在一起。」







  我望著他,点头道:「可以的,但是我必须将这颗钻石,再送去检捡一下,我的意思,



去检查一下,它是不是含有过量的辐射。」







  「辐射?」那中年人怔了一怔,「钻石和辐射,又有什麽特别的关系?」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其间的经过很复杂,我也无法向你详细说明。我答应你就是了



。」







  那中年人急急地道:「先生,你住在什麽地方,可以留一个地址给我?」







  我已经在门口走去。那时,我所想的,和他所想的,全然是两件事。我在想,那绿色的



钻石,是从何而来,为什麽会有那麽多钻石出现在那地方,为什麽那里会有一堆含有强烈磅



射性的东西?







  而那中年人在想的,却只是这颗绿色的钻石,可以值多少钱,可以替他带来多大的名气



。







  我实在没有兴趣和他说下去,是以我到了门口,就拉开了门,向外走去。直到我走出了



一步,我方想起,我应该向他说声再见。







  我转过身来,看到他正站在办公桌前,按下了对讲机的掣,对讲机中传出一个声音,道



:「有什麽吩咐?」







  我就在那时候,道:「再见。」







  那中年人的神色,像是十分吃惊,他忙道:「好的,再见!」







  对讲机中传出奇怪的闲话来:「你说什麽,波士?」







  我没有再去留意那中年人在做什麽,因为我急於离去,我关上了门,独自走出了店堂,



刚才在店堂中选购钻石的那两个妇人还在,她们看到了我,向我迎了上来,像是想对我说些



什麽。







  但是我却实在不想去理会她们,我急急地走到了门口,推开门,就向外走去。







  我一直来到街角口,才停了一停。







  那时,我脑中仍然十分紊乱,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受了过量的辐射伤害,我也无法知



道,现在在我口袋中的那颗绿色的钻石,如果我继续保有它,是不是会替我造成伤害。







  而我必需弄清这一点,也就是说,我必需到一个有可以测量辐射的仪器的地方去。







  我现在是在加尔各答,最近的,我最快可以到达的辐射量测定仪,是在什麽地方?他们



是不是肯对一个说不出理由来的人,进行试验?







  我停了并没有多久,便低著头,匆匆向前走去。由於我的心绪实在太乱了,是以我根本



没有留意到周围的事,直到我听到,有一些脚步声离得我实在太近了,而站定身子时,却已



经太迟了!







  我的後脑上,便受了重重的一击!







  那一击,令得我的眼前,刹那之间,边出了无攻红颜绿色的幻像来,我也看到有两个人



,自我的面前,疾扑了过来。







  而几乎是在我的後脑,受到重重一击的同时,我的头已被紧紧箍住。







  如果说我在那样的情形下,还能够想我是遇到了什麽,那是不真实的,在那一刹间,我



的一切动作,可以说全是下意识的本能。







  我的双臂向後一缩,肘部向後撞去,同时,我双脚一起向前,踢了出去。







  我还可以看到,向我扑来的两个人,被我踢中了胸口,身子向後倒了下去,而就在那时



,我的头上,又受了第二下重击。







  我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但是我还是挣扎著,在挣扎中,我的外衣被撕裂,衬衣也撕破了



,我用力挣开了箍住我颈子的那条手臂,再抓住那条手臂,用力将一个人,摔得向前跌了出



去。







  那被我摔出去的人,好像睡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但是我却也无瑕去察看他们的情形了



,我在身上一松之後,便立时跌跌撞撞,向前奔著。







  我那时的情形,就像是喝了过量的酒一样,一面在向前奔,一面只觉得天旋地转,两旁



的房屋,像是随时随地可以倒塌,向我压下来一样。







  我这才发现,我是在一条巷子之中。







  我向前奔出了十来码,终於一个踉跄,向前跌了出去,我的肚子,或者曾被人打了几拳



,所以我有要呕吐的感觉,我伸手扶住了电线杆,低著头。







  就在那时候,「拍」地一声,那颗绿色的钻石,跌在地上。







  我连忙伸手去拾那块钻石,可走我的手却发著抖,我已经碰到了那块钻石,但是我却无



法将它抓住,只是将那颗钻石,弄得在地上移来移去,突然间,钻石消失不见了,我的手指



,也不见了。







  当我一看到我自己的手指不见了时,我陡地吓了一大跳,登时之问,出了一身冷汗,我



还以为,我已步了德拉的後尘,开始变怪物了。







  那一阵极度的惊恐,令得我两番受了重击的脑子,多少清醒了些,我连忙将手伸到了眼



前。可是,当我的手到了眼前,我却清清楚楚看到,我手上的五只手指全在,一只也并没有



少去。







  我又将手放到地上,手指又不见了。







  直到我的手指再次「不见」,我才定了定神,这才看到,我的手指之所以不见,是因为



我的手,伸进了阴沟的铁栅之中,那里,正是一个阴沟的入水处,而我的那颗钻石,已掉在



阴沟中了!







  我陡地一呆,挣扎著站了起来,这时,我已听到我的身後,传来了喧哗的人声,我已经



清醒了许多,我知道,我已失去了那颗绿色的钻石。







  而如果我再不走的话,我可能还会惹上许多的麻烦,我已不想追究是谁来袭击我的了,



我连忙向前,疾奔了出去,奔出了那巷子。







  我奔过了好几条街道,才又来到了一条大路上,截住了一辆街车,回到了酒店。







  到了酒店之後,我将头浸在冷水中,当我的头浸在冷水中的时候,我立时想到了那珠宝



公司主人,在我离开时的那种奇异的神情。







  我想,那些偷袭我的人,一定就是他派出来的,他看了我那颗绿色的钻石,又听说我要



离开,就生了歹心,想来夺取我的钻石了。







  我将头从冷水中抬起来,摸了摸後脑,肿起了两块,摸上去很痛。







  这样的两个肿块,本来决不是什麽重要的伤害,但是却使我的心中,极其不舒服,因为



它们使我想起德拉在变了形之後的那些大水泡。







  当晚,我倒在床上,几乎一夜未曾合眼,第二天一早,我又来到了那珠宝公司的门口,



珠宝公司还没有开门,我竭力记忆我昨天走过的地方,终於,来到了我被袭击的那条巷子中



。







  而且,并不用多久,我也找到了那个阴沟口,有一个老年人,正在那电灯杆之旁,懒懒



地靠著,我走到了那老年人的身边,道:「老先生,如果我掉了一个银元在这阴沟中,可以



找得回来麽?」







  那老年人望了望我,摇著头,道:「当然找不回来了,这下水道,是直通到呼格里河去



的?」







  我呆了一呆,道:「下水道中的水流那麽急,会冲走银元?」







  那老年人笑了起来,道:「你自己听听。」







  我弯下身,侧著头,已经可以听到,下水道中水流湍息的哗哗声,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那颗绿色的钻石,在隔了一夜之後,自然早被冲到了呼格里河之中,而流过加尔各答市区的



呼格里河,河底的污泥之多是出名的,而就算不陷在河底的污泥中,也一定被冲到了恒河,



说不定,已经被冲到印度洋去了!







  自然,从此以後,再也没有什麽人找得到它了!







  我耸了耸肩,这颗绿色的钻石,对别人来说,或者提价值连城的东西,但是对我而言,



却实在不算是什麽,因为我曾到过那仙境,而且,我还记得到仙境去的路途,在仙境中,这



样的钻石,多得可以用卡车来载送!







  我没有再停留,就回到了酒店中,先订了机票,蒙著头,直睡到了天黑,才离开了这个



城市,几天之後,我已经身在美国了。







  在那几天中,我後脑上的伤块,已渐渐平复,我找到了一个美国从事原子反应研究的朋



友,要他替我检查一下,他虽然奇怪,但还是答应了我。







  而在经过了检查之後,我却并没有沾惹到什麽辐射。当天晚上,我和他详谈,我将德拉



身体组织起变化的情形告诉他。他听了之後,「呵呵」大笑道:「你脑子中古灵精怪的东西



,什麽时候才想得完?」







  我忙道:「那不是我想出来的,是真的。」







  那位朋友望了我片刻,直到肯定我不是在开玩笑,他方道:「照你所说的情形著来,那



个印度人,倒真是受到了极度的辐射灼伤,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地球上还没有什麽物质,



能发出那麽大的辐射能量来!」







  我听了他这句话,陡地站了起来。







  在那刹间,我的心中陡地一亮,我想到了!







  地球上没有什麽物质能放射如此强的辐射能量,地球上也决不会有绿色的钻石,更不会



有那麽多的纯黄金,和暴露在地面上的红宝石。







  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不是地球上的东西,又怎会在地球上呢?那或者是一颗硕星所造成的。







  天体中的一颗星,似极高的速度撞向地球,在经过大气层的时候,一切东西全都摩擦生



热,而成为气体,但是坚硬的钻石,黄金却保留了下来,那能放出类似辐射能量的物质,也



保持了下来。







  那不知是什麽时候的事了,可能已有几万万年,但它们却一直在山谷中,只有三个人到



过那里,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生存著。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那些钻石、黄金,一定来自太空,决不可能是地球本身的东西。







  那位朋友一直望著我,但是我却已转变了话题,道:「这里附近,哪一个海滩的沙最美



丽?」







  以後,我未曾再随便向人提起过那个「仙境」,这实在是一件很难做得到的事,因为「



仙境」中的一切,实在太诱惑人了。







  可是我发现,每逢当我向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听到我讲述这件事的人,反应不外乎两



种,一种是笑眯眯地望著我,道:「你的想像力实在太丰富了!」另一种则兴致勃勃地道:



「那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话,我们为什麽不去?只要带一颗绿色的钻石出来,我们就是巨富



了!」







  在别人而言,可能很难想得通我为什麽不再到那仙境去,但是我自己而言,那却是再也



明白不过的事倩了,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看到德拉那种可怕的样子。德拉在死了之後,或许继



续在变化,但是会变得更恐怖。







  只有一次,一位原子物理专家,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後,道:「你的推测不怎麽可靠,如



果强烈的辐射能,根本不需触摸,就会沾染了!」







  我也承认他的话是对的,但是他所持的,是地球上有辐射性的物质,其它天体上的辐射



性物质也是如此麽?







  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百草园晓霜扫描及较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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