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像  倪匡







  江文涛自航海学校毕业之後,就在一艘大油轮上服务,开始的工作,是见习三副,後来



慢慢升上去,当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经是二副了,而在一年之後,他升任大副,那年,他不



过三十二岁。







  在几年前,我大概每隔半年,一定会遇到他一次,那是他服务的油轮,经过我居住的城



市之际,他就会来探访我,带给我许多中东的古里古怪的土产,再天南地北地聊聊,然後再



上船。







  江文涛可以说是一个天生的航海家,他对大海的热爱,在我所认识的人之中,没有一个



人可以及得上他。他不但喜欢在海上旅行,也喜欢在陆地上旅行,足迹几乎遍及中东各国,



所以和他闲聊,也特别有趣。但是最近三几年来下我们见面的机会。却少得多了,因为他服



务的油轮,原来的航线,是通过苏彝士运河到远东来的。自从苏彝士运河被封闭以後,轮船



公司采用更大的油轮,不再使用捷径,而绕道好望角来远东,在海上的航程延长,他在海上



的时间更多,所以,我们半年一次的会面,几乎延长到一年半一次。也正由於这个原因,所



以那天下午,大雨滂沱,我正躲在家里,觉得百般无聊的时候,门铃响起,仆人将江文涛引



进来的时候,我感到特别高兴,我在书房门口,向著楼梯下面大叫道:「文涛,快上来!」



雨十分大,江文涛在门口脱下雨衣,雨水顺著他的雨衣直淌,仆人将雨衣接了过来,他抬头



向我望来,他的手中,拿著一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他显得很高兴--我说他「显得很高兴



」,那是因为我一见他抬起头来之後,就有一种感觉,感到他的那种高兴,像是强装出来的



。







  他向前是来,上了楼梯,我迎下了几级,拍著他的肩头,然後和他一起进了书房,他将



那只木盒子放了下来,我拍著那盒子,道:「这一次,你又带了什麽古怪的东西来送给我?



」







  江文涛微笑著,将那只木头盒子的盖移了开来,那是一条鳄鱼的标本,江文涛道:「这



是个鳄鱼的木乃伊,是从埃及法老王的金字塔中,盗出来的,据埃及人说,可以镇邪!」







  我其实并不怎麽喜欢鳄鱼的木乃伊,但既然是人家老远路带来的东西,我自然也欣赏一



番。然後,我将那鳄鱼木乃伊放过一边,我们又闲谈起来,雨仍然很大,他在谈话之间,总



有点提不起劲来的样子,开始,我还以为那是自己敏感,等到我肯定了他的确有什麽心事之



际,我才问道:「文涛,你可是还有什麽特别的事,要和我谈谈。」







  江文涛望著窗外的雨,道:「是的,我恋爱了!」







  我笑了起来,江文涛恋爱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新闻,因为他曾经说过,像他那样四海



为家的人,是绝不适宜有一个家的。







  而我也曾取笑他,问他万一有了爱人,那怎麽办?







  江文涛又自夸地说,世上大概还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令他著迷而堕入爱河的。







  但是现在,他却恋爱了,而且他的恋爱,显然还使得他十分烦恼!







  我笑著,道:「那很好啊,你快四十岁了,难道还不应该恋爱麽?」







  讲起了他的恋爱,他的眼中,现出一种特殊的光辉来,虽然他的神情,多少还有点忧郁



,但是他的兴致却十分高,他道:「你要不要看看她的照片?」







  我自然知道,江文涛口中的「她」,就是他恋爱的对象,我不必看照片,就可以知道,



那一定是个十分出色的女孩子了,因为能令得江文涛这样的男人著迷,那并不是是一件容易



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江文涛郑而重之地自他的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木薄薄的,很小的相片簿



来。那相片薄十分柄致,虽然只有一张明信片那样大小,但却有著骆驼皮的封面,和镶银的



四角。







  从这本精致的相片簿看来,也可以看出他对那些相片,是如何珍贵了。







  他将相片簿交到了我的手中,一面还在解释著,道:「我一共有她四张照片。」







  我打开了相片簿,那本相片簿,也根本只能放四张相片,第一张相片是黑白,很朦胧,



摄影技术可以说是属於劣等的。







  在那张相片上看到的是几棵沙漠中常见的棕树,有一个水池,在水池旁,有几个女人,



其中两个,头上顶著水坛子。







  有一个,蹲在水池边,正转过头来回望著,那女子的头上,披著一幅轻纱,她的脸孔,



也看不真切,只可以看到她的一双眼睛,十分有神采。







  我看看那张照片,口中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在想,江文涛这个人也真是,如果他



只有他恋人的四张照片,那麽,至少那四张照片,都应该是精心杰作才是,怎麽弄一张那样



模糊不清的照片,放在首位,那张照片上,一共有三个阿拉伯女人,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恋



人?







  我抬起头来,向江文涛望了一眼。







  江文涛像是也知道了我的意思,他伸手指著那个蹲在水池边,回头望来的那女子,道:



「就是她!」







  我皱著眉,道:「照片是你所拍的麽?」







  江文涛点著头,道:「是!」







  我摇头道:「摄影技术太差了!」







  江文涛苦笑著,道:「我没有办法,但是你看以後的二张,却奇迹也似地清楚!」







  我呆了一呆,因为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没有办法」,和「奇迹似的清楚」,究竟是什麽



意思。







  我将照片簿翻过了一页,著到了第二张照片时:我也不禁「啊」地一声。







  第二张照片,的确清楚得多了!







  两张照片拍摄的时间,一定相隔很近,因为那阿拉伯女郎,仍然保持著回头望来的那个



姿势,她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得任何男人看到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呆上一呆,然後在



心中暗叹一声:好美!







  她在微笑著,笑得很甜,她的长发,有几丝飘拂在她的脸上,那使得她看来更加妩媚。







  我早知道,能够令得江文涛爱过的女孩子,一定是十分出色的,现在已经获得证明了。







  我笑著,道:「你是怎麽认识她的。」







  江文涛却答非所问,道:「真美,是不是?」







  我点头道:「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一点!」







  我说著,又翻到了第三页,那女郎已站了起来,她看来很高,修长而婀娜,比她蹲在池



边的时候,更要动人得多,她仍然在笑著。







  我又翻到了第四页,那阿拉伯女郎已将一个水坛顶在头上,笑得更甜、更美。







  我指著照片,道:「文涛,当一个女孩子,肯对你发出那样的笑容时,那证明你的追求



,是不会落空的,可是你看来却还很烦恼,为了什麽?可是因为回教徒不肯嫁给外族人?」







  江文涛苦笑著,道:「那太遥远了,你提出来的问题,不知道在哪年哪月,才会发生!



」







  我一呆道:「什麽意思,你未曾向她求过婚?瞧,她对你笑得那麽甜?」







  江文涛的笑容,更苦涩了,他道:「你弄错了,她不是对我笑!」







  我皱了皱眉,「哦」地一声,道:「这张照片不是你拍的,你有了情敌?」







  江文涛却又摇头道:「不,照片是我拍的。」







  我又向那张照片看了一眼,道:「那我就不明白你在捣什麽鬼了,照片如果是你拍的,



那麽她就一定对你在笑,她叫什麽名字?阿拉伯人的名字,可难记得很啊!」







  江文涛站了起来,摊著手,道:「她的名字,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又呆了一呆,我觉得江文涛有点神思恍惚,他的话也有点语无伦次。







  这时,我觉得江文涛有点神思恍榴,当他又向下说去的时候,我简直认为他的神经,多



少有点不正常了,他又道:「我总算见过她,还拍下了她的照片,可是她却连见也未曾见过



我!」







  我瞪著眼,望著江文涛,我自问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可是说老实话,我也的确无法明白



,江文涛那样说,是什麽意思。







  我方呆了一呆之後,总算想出了一个道理来了,我「哦」地一声下道:「你这张照片,



偷拍的!但你既然已为她著迷,总应该去和她兜搭一下才是啊!」







  江文涛却又摇著头,道:「我倒是想,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听到这里,我不禁有点沉不住气了,我拍了拍桌子,道:「你究竟在说什麽,我看,连



你自己也不明白,我自然更不明白了!」







  江文涛叹了一声,道:「我明白得很!」







  「那你就好好地和我说一说,别绕著圈子,来和我打哑谜!」我大声说著。







  江文涛连连点头,他道:「你知道,我喜欢旅行,那天,船停在一个港口,我有三天的



休息,我准备了食水、粮食,租了一架吉普车。开始向沙漠进发,因为人家都说,在那片沙



漠中,经常可以发现许多被淹没了的古城,我要去探险。」







  我插口道:「结果,你却发现了一段恋情,见到了那阿拉伯女郎!」







  江文涛道:「可以那样说,但是事情却又不如你所说的那样简单。」







  我瞪著江文涛,天下有几种人是很讨厌的,而其中之一,就是讲话吞吞吐吐,不明不白



的人,而只怕没有什麽人再比江文涛此际,更说话含糊的了!







  我双手抱著膝,索性不出声,听他再有些什麽莫名其妙的话说出来,他叹了一声,又望



了我一眼,才道:「事情是那样,我在驱车进入沙漠十多哩之後,忽然著到前面有一块绿洲



,有很多人,也有棕树,有水池--」







  我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每一个绿洲上都有这些,你不必一一形容给



我听的。」







  江文涛也看出我的不耐烦了,他有点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来,道:「可是,其它的绿洲中



没有她啊!」







  我多少有点明白了,我道:「她,就是你心目中的那个恋人,是不是?」







  江文涛点著头,道:「是,你得耐心听我讲下去,我看到有绿洲,就驱车前往,怎知那



绿洲看来离我不到半哩,但是在我疾驰了十分钟之後,仍然在我的半哩之前,你明白麽?」







  我「啊」地一声,我之所以发出「啊」地一声,是因为我明白了!







  我忙道:「你看到的那个绿洲,是海市蜃楼!」







  江文涛连连点著头,道:「对了!」







  我不禁大惑兴趣,因为海市蜃楼的现象,用光学的原理来解释,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



但是那总是一件相当奇妙的事情,而且,那并不是每一个在沙漠中旅行的人都可以遇得到的



事。







  我连连催促著他,道:「说下去!」







  江文涛道:「我在沙漠中旅行,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遇到海市蜃楼下却是第一次。」







  江文涛续说:「当我发现了这一点之後,我立时停下了车,用望远镜观察前面的情形,



我几乎可以看清楚在前面的每一个人!」







  我道:「那倒真是很有趣的事情,你可以看到他们,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是在什麽地方!



」







  「是啊!」江文涛回答:「当时我的心情,是极其兴奋的,我用望远镜看了一会,便用



摄影机,利用远摄镜头,拍了几张照片。」







  听到这里,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因为我对江文涛的那位恋人,知道得更清楚了!







  江文涛又哼了一声,摊手道:「事情就是那样!」







  我望著他,道:「什麽事情就是那样,你说你爱上了那阿拉伯女郎,那麽,爱情又是怎



麽发生的?」







  江文涛愁眉苦脸,道:「当时我在摄影的时候,已经觉得那女郎十分美丽,可是只不过



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而已,但是等到照片洗出来,之後,我看著照片,越来越发



觉自己爱上了她!」







  我望著江文涛,若他的神情,似乎没有人可以否认他是在恋爱之中!







  可是,他爱的对象是什麽,是一个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麽人的一个阿拉伯女郎,不然,他



见过那阿拉伯女郎,但是那是在海市蜃楼之中见到的,这样的恋爱,实在太虚无飘渺了!







  我站了起来,将他当作小老弟一样,轻轻拍著他的肩头,道:「算了吧,你什麽人不好



爱,这种事情,太没有边际了!」







  江文涛抬起头来,道:「卫大哥,一定要实际上真有那处地方,才会在海市蜃楼的现象



中,看到那处地方,对不对?」







  「当然是,海市蜃楼的现象,根本就是一种光线的折射现象。」







  「那麽,」江文涛又继续说:「一定真要有这个入,我才能看到她,并且摄下了她的照



片。」







  「你可以那样说。」







  江文涛的神倩,比较活跃了些,他道:「那就是了,既然有这个人,那我就可以找到她



!」







  我呆了一呆,江文涛的话,我是无法反驳的。因为他说得对,一定要真有那样的一个阿



拉伯女郎,所以他才能够在海市蜃楼的现象中看到她。也就是说,江文涛看到的,虽然只是



光线折射形成的一个虚像,但如果没有一个实体的话,虚像又从何而来?







  但是,我却又无法同意江文涛的话。







  因为,那虚像在江文涛眼前半哩远近处出现,而实体,可能不知在多麽远,可能远到一



千哩之外,江文涛有什麽法子可以找得到她?







  我缓缓地摇著头,但是江文涛却变得更兴奋,他又道:「既然有这个女郎在,那麽我的



爱情,就不是虚无飘渺的,只不过我现在不知道她在什麽地方而已!」







  我虽然不愿向他泼冷水,但是却也不得不提醒他,我道:「文涛,你要明白一点,可能



终你的一生,你也找不到她!」







  江文涛苦笑了一下,虽然他也一样承认我说的话是事实,他道:「所以我要请你帮忙。



」







  我笑著道:「这种古里古怪的事情,我能帮你什麽忙?谁知道你的爱人在什麽地方!」







  我在取笑他,但是江文涛却十分认真,他道:「你到过的地方多,我想请你好好地认一



认,照片中的地方,是什麽所在!」







  这次,轮到我叹息了,我道:「照片我已详细看过了,文涛,其实你也根本不必再问我



,你自己也知道,每一个阿拉伯小村子,都是那样的!」







  江文涛默然不作声,我又道:「而在几十平方公里的阿拉伯土地上,有著十几万那样的



小村子,你是无法一一找遍它们的!」







  江文涛又不出声,他呆了片刻,才从身上,取出了一份地图来,摊了开来,指著一处打



著红色交叉的地方。道:「这就是我著到海市蜃楼的地方!」







  他指著那个地方,是在阿曼以西,罗巴尼尔哈里大沙漠的边缘处。







  他道:「这个沙漠,又叫珊黛沙漠,珊黛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的名字,所以找叫我的美



人珊黛。」







  我实在无意讥笑他,但是我却忍不住道:「好,你的珊黛,你曾在那里见过她,但是那



有什麽用,你所见到的,只不过是个虚像!」







  江文涛道:「我想知道,是不是可以根据我见到虚像的地点,计算出当时,那个实体离



虚像间的距离来?至少,它的方向?」







  我摇头道:「文涛,如果你能够计算出这一点来,那麽。你不但可以得到你的珊黛,而



且,还可以得到诺贝尔奖金!」







  江文涛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来,我也指著那地图,道:「你看,珊黛沙漠横一千公里,



直七百公里,这个小村子,可能在七十万平方公里的范围之内,也有可能,这根本在珊黛沙



漠之外,可能它在阿曼湾的对岸,在伊朗,也有可能,它在更远,越过阿拉伯海,在巴基斯



坦,更有可能,它在沙特阿拉伯,在也门,文涛,我看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江文涛静静地听我说著,等到我说完,他才道:「卫大哥,我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已经



辞了职,我决定叫我一生的时间去找珊黛!」我大吃了一惊,江文涛在油轮上的服务,已经



获得了极高的职位。如果他再继续他的服务,职位可以升得更高,但是他却辞了职,为了去



找寻他那个虚无飘渺,不知在何处的爱人!







  我不能否认,我是一个世俗的人,他的决定,在诗,或是小说里,无可否认,是一种极



高的境界,但是却使我吃惊了!







  我忙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一点也不,明天我会离开这里,航行中东去,那是我最後一次的航行,从此之後,我



将流连在沙漠中,直到找到珊黛为止!」







  我提高了声音,道:「你绝找不到什麽珊黛,你所能找到的,只是珊黛沙漠上的沙粒!



」







  江文涛的声音,倒十分平静,他道:「即使明知如此,我也只好那麽做,因为我已爱上



了珊黛,我更发现,如果我不能找到珊黛的话,那麽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我望了他半晌,他的话已说得那麽坚决,那麽,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所以,我只



好道:「那麽,祝你幸运,你明天就要走,我今晚请你吃饭!」







  江文涛摇著头,道:「我不要你请我吃饭,我只要你的帮助!」







  我道:「你要知道,这件事,实在不是我不愿帮你,而是我想帮你,也无从帮忙啊!」







  江文涛道:「你认识的人多,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学问的人更多,或者有对海市蜃楼



现象有深刻研究的人,可以提供帮助!」







  我无可奈何地道:「好的,我去代你问他们。」







  江文涛又道:「我到了阿曼之後,会随时设法和你联络!唉,阿拉伯人太落後了,村中



的人根本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不然,我将珊黛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或者,她可以看得到!



」







  我心中陡地一动,立时道:「文涛,你可会想到,你的珊黛,她可能早已有了丈夫,有



了孩子,根本你找到了她,也是枉然!」







  我以为我那两句话,一定可以使得江文涛重新考虑他的决定了。







  但是江文涛却立时道:「不,不会的,你也看到过照片,除了一个少女之外,什麽样的



女人,还能发出那样纯真的笑容?」







  有人说,一个在爱河中的人,是最不讲理的,江文涛的情形,正是如此了!







  江文涛收起了地图,又将那几张相片,郑而重之地放进了上衣袋中,道:「再见!」







  我的心头,有一股黯然之感,因为江文涛要去做的事,实在太渺茫了,我只好重复著我



已说过的那句话,通:「祝你幸运!」







  江文涛走了,雨仍然十分大,我站在门口,若他渐渐自雨中离去。







  然後,我回到了书房中,又呆坐了一会,找出了许多有关海市蜃楼现象的书来看,可是



没有一本书是提及到海市蜃楼的虚像的。







  晚上,妻子回家来,我将江文涛的事,和她详细地说了一遍。







  女人有时也是最不讲讲理的,所以白素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後,道:「啊,他太伟大了,



我们应该尽一切方法去帮助他才行。」







  我道:「是啊,我们也像他一样,到沙漠中去流浪,那麽,发现珊黛的机会,能多了三



倍了!」







  白素不高兴了,她道:「你不应该讥笑他,我们可以另外设法帮助他!」







  我笑著,道:「如果你有什麽好办法的话,我很愿意洗耳恭听。」







  白素想了一想,道:「譬如说,我们可以通过在阿拉伯的朋友,将珊黛的照片,复印成



几十万份,托他们散发到每一个阿拉伯的村落去。」







  我呆了一呆,本来,我是准备在她一开口之後,便立时大笑的,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



麽办法可以找到那个被江文涛称作「珊黛」的阿拉伯女子,我预料白素的所谓办法,一定是



很好笑的。







  可是,现在白素将她的办法说了出来,我立却感到,这并不是不可行的。







  虽然,在广大的阿拉伯地区,我所认识的阿拉伯朋友,并没有这个力量,将照片散发到



每一个小村落去,但是我认识的阿拉伯朋友之中,至少有几个是很有权力的,假定这个办法



,可以有十分之一的阿拉伯村庄,受到影响,那麽至少,江文涛可以有十分之一的机会了!







  是以,我在呆了一呆之後,直跳了起来,道:「你说得对,我去找他!」







  白素道:「你知道他在什麽地方?」







  我道:「我可以打听得出来的。」







  白素忙道:「那你就快去吧,如果可以找到那位少女,那是一个多麽动人的爱情故事!



」







  我笑了一下,道:「的确动人得很!」







  白素替我拿来了雨衣,我披起雨衣,冒著雨,就冲了出去,半小时之後,我在轮船公司



中,知道江文涛宿在高级海员俱乐部中。而当我找到他的房间中时,侍者告诉我,他在地窖



的酒吧中。







  我立时又赶到地窖的酒吧,我还未曾踏进酒吧,只不过来到了门口,便听得酒吧之中,



传出一阵惊人的喧闹声和打斗声,像是里面爆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样。我看到好几个人,



匆匆奔了出来,有一个人,几乎迎面和我相撞。我一把拉住了他,道:「里面发生了甚麽事



!」







  那人喘著气,道:「打架。」







  我推开了那人,走了进去,酒吧中的光线不甚明亮,但是却也足够使我可以看到酒吧中



的凌乱情形,我又推开了两个人,看到了江文涛,他正挥出一拳,将一个彪形大漠打得向後



仰跌了出去。







  我大声叫道:「文涛。」







  我那一叫,害了江文涛,因为他抬起头来,看是谁在叫他,以致他无法避过来自他身後



的一击,那是一只酒瓶,重重地击中在他的後脑上,瓶子破裂,血红的酒,流了下来,流得



江文涛满脸都是红色,他的身子摇幌著,待向下倒去。







  不等他倒地,我已经推开了向我扑过来的三个人,在酒吧中打架的,全是醉汉,而我却



一滴酒也没有喝过,自然是我占了优势。







  我在江文涛还未曾跌倒在地的时候,赶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了他的双臂,拖著他便走,



在将他拖到洗手间之前,我又挥拳击退了另外四个汉子。







  到了洗手间,我将江文涛的头,浸在洗脸盆中,由冷水淋著他的头,足足有半分钟之久



,直到听到了警车的呜呜声,已迅速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我才又将他从洗手间中,拖了出



来。







  这时江文涛好像已清醒一点了,我由後梯扶著他向楼上走去,他将手掩在後脑上,不断



地发出呻吟声来,我扶著他,直来到他的房间中,才松开了手,江文涛「砰」地一声,跌倒



在地。







  他开始挣扎著想站起来,我特地不去扶他,他挣扎了很久,才摇摇幌幌地站定了身子,



睁大著眼望著我,我怀疑他是不是认得出我来,因为他的眼神,看来是如此之散乱茫然。







  过了好久,他终於认出我来了,他道:「原来……是你,你怎麽来了?」







  我道;「我是来找你的!」







  他坐倒在沙发上,道:「有什麽事?」







  我沉声道:「文涛,像你这样的人,其实是很不适宜打架的。」







  江文涛直跳了起来,但立时又倒在沙发之中,他瞪著眼,道:「有两个人取笑我,说我



是大傻瓜,上了人家的当,我怎麽能不打!」







  我皱著眉,道:「他们为什麽会向你取笑?」







  文涛低下了头,道:「我在酒吧中,一面喝酒,一面看著珊黛的照片,旁边有一个人和



我搭讪。我就将我如何摄得珊黛照片的事,告诉了他!」







  我道:「他就取笑你了!」







  「不,」江文涛道:「那人用心地听著,等我讲完之後。他就拍著我的肩头,说我如果



肯给他一千美金,他就可以替我找到珊黛。」







  我听到这里。不禁吸了一口气,因为我已可以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一些什麽事了。







  果然,江文涛讲下去,不出我的所料,他显然酒还未曾醒,讲的还是醉话。







  江文涛道:「一千美金算得了什麽,只要可以找到珊黛,我立时数给了那人,并且连珊



黛的照片一起给了他,那人走了,旁边有两个多事的家伙,却说我上了当,我们……就打起



来了!」







  我叹了一声,道:「文涛,到现在,你还不以为你是上了当麽?」







  江文涛睁大了眼睛望著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又想要和我打架一样,而我也早已准备好



了。这个大混蛋,要是他动手的话,那麽我一定毫不客气,兜下巴好好地给他一拳,以作惩



戒!







  但总算还好,江文涛望了我半晌,并未会动手,他的酒可能已醒了好多,因为他讲出来



的话,也已经清醒得多了。他苦笑著,道:「也许我是上了人家的当了,但是只要有一点机



会,我都不肯放过!」







  听得江文涛讲出那样的话来,刹那之间,我的心头不禁沉重到了极点。







  我有点可怜江文涛,但是那却也不纯粹是可怜,多少还有点敬佩的成份在内。的确,江



文涛又不是傻子,酒喝得再多,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就那样将一千美金给了人



家,他之所以那么做,全然是因为他在付出了一千美金之后,买到了一个希望,虽然那个希



望是如此渺茫和不著边际。







  而他之所以和那两个人打了起来,也是因为他才化了一千美金买了一个希望,那两个人



却说他上了当,他心中明知那是上当的事,还要去做,被人揭穿之後,希望自然幻灭,所以



才感到了极度的痛心。







  我叹了一声,按住了他的肩头,道:「文涛,你真的那麽爱这个阿拉伯少女?」







  江文涛发出苦涩的笑容来,道:「是的,我自己知道,那太不正常了,简直是自讨苦吃



,可是我却无法抑制我自己的感情。」







  在江文涛对我讲起这件事之後,我的心中,一直有一种相当滑稽的感觉,随时随地,都



可以大笑一顿。但是到了这时候,我心中那滑稽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我的神情,也变



得十分严肃起来。我的声音,听来更庄严得像是在宣誓一样。







  我道:「既然这样,文涛,那麽,我一定尽我的力量,帮你找到她!」







  江文涛显然也听出了我话中那种肯定的、诚挚的,愿意帮忙他的决心,是以他握住了我



的手,连声道:「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我道:「第一个要采取的行动,是将她的照片,复印出许多份来。」







  江文涛道:「那简单,我将底片给你。」







  他立时起身,拉出了一只箱子,将一只信封交了给我,我又道:「我要先你一步动身,



先去安排,然後,在你的轮船到达後,我来与你会合。」







  江文涛点头道:「好的,油轮会停在阿曼的疏尔港,我在那里和你会面。」







  我道:「好的。」







  本来,我还想说「希望我和你在疏尔港会面的时候,事情已经有了头绪」的,但是我却



没有讲出来,因为那不是开玩笑的事,江文涛是十分认真的,这时我如果那样说了,他的心



中,会充满了希望,而到时如果一点结果也没有的话,他的失望自然更甚了!







  我们握著手,我劝江文涛多休息,带著那几张底片,回到了家中。







  那一晚,我弄到很晚才睡。我将四张底片中两张拍得清晰的,在我自己的黑房中放大,



当照片放大之後,白素看了,也不禁赞叹道:「这阿拉伯少女真美,难怪江文涛会著迷。」







  我笑著,道:「我已答应江文涛去找她,我们可能要分离半年,甚至一年!」







  白素微笑著,道:「如果能够替文涛找到这个少女,也是值得的。而且,你随时可以和



我联络,我也随时可以来和你相会的。」







  我忙道:「当然,我们曾一起到过很多地方,但是还未曾在阿拉伯旅行过。」







  我一面说,一面打著呵欠,白素笑道:「你也该睡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接下来的几天,我真是忙得不可开交,我要办理旅行手续,又预先和我认识的阿拉伯朋



友,一一取得了联络,三天後,我方启程。







  而当我到达了亚丁港之後,我更忙碌了,我去拜访每一个我所认识的朋友,散发到他们



管辖的地区去,寻找这个阿拉伯少女。







  大多数朋友都答应了我的要求,而没有再问什麽。







  自然,不免也有很多人要问长问短的,於是,我将我预先编造好的故事说出来,当然,



我不会说那少女只不过是出现在海市底楼之中,我编了另外一个故事。







  有几个朋友更开玩笑地道:「她是什麽人,不会是以色列的间谍吧!」我自然又得好好



地解释一番。那一轮忙下来,我才赶到了疏尔港。而江文涛已经比我先一天到了,疏尔港是



一个小地方,只有一家设备比较豪华的酒店,所以我才一进去,江文涛就看到了我。







  我也看到了江文涛,可是,他还未曾出声招呼我之前,我却认不出他来了。







  我和他分手,还不到一个月,可是在这一个月之中,他却变得如此之甚!







  他至少瘦了二十磅之多,他本来,可以说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子,但这时,却给人以瘦骨



嶙峋的感觉。他的双眼,大而无神,连他的肤色,也似乎变得黝黑了许多。所以,当他站立



起来,叫了我一声的时候,我也足足呆了两三秒钟,才失声叫道:「文涛!」







  江文涛向我走来,他向次是来时,摇摇幌幌,像是一个幽灵一样,我实在不忍心他多走



一步,是我找赶紧向前,迎了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臂,道:「文涛,你没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







  「我?」江文涛苦笑了一下,抚摸著他自己的脸颊:「我瘦了很多,是不是?」







  「你不但瘦,而且精神恍惚,为了什麽?」







  江文涛的脸上,现出更苦涩的笑容来,他叹了一声,道:「你知道我为了什麽的,这些



日子来,我简直没有好好地睡过,我一闭起眼睛,就看到了她!」







  听得江文涛那样说,我只好苦笑了起来。我早就知道他著迷的了,但是我却也绝料不到



他著迷到了这一地步!照这一个月中的情形来看,如果再有三个月,仍然找不到那个阿拉伯



少女的话,江文涛可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再也活不下去了!当下,我没有再说什麽,和



他握著手,他道:「我已租下了一间双人房,我们可以住在一起。」我点头表示同意,道:



「好,我也正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我们一起来到了房间中,我只是以手撑头,坐著不动



。我将我到了阿拉伯之後,所作的种种努力,和江文涛说了一遍,可能是听到我已为他做了



许多事,所以江文涛的精神,好了很多。我又道:「我还请教过专家,他们的意见是,一般



的海市蜃楼,看到的都是倒影!」







  江文涛摇了摇头,道:「不,我看到的却不是倒影,那些人,就像在我眼前一样,看来



简直不像是虚影,就像是实实在在在那里!」







  我继续道:「如果是倒影的话,海市蜃楼的虚像,离实体不会太远,因为那大多数都只



不过经过一次折射而形成了。两次,或是两次以上的折射,虚像和实体之间的距离,可以拉



到无限远,甚至越过海洋!」







  江文涛怔怔地望著我,然後才失神落魄地道:「那麽,她在那里?」







  我实在不忍心责备他,但是要找寻那样的一个少女,希望可以说等於零,所以找委婉地



道:「文涛,如果你喜欢阿拉伯少女,我可以替你介绍一个更美丽的,我认识一个小部落的



酋长,他的三个女儿,都是天方夜谭中的美人,如果你--」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江文涛便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住口!」







  他在叱了一声之後,胸脯急速地起伏著,由於他十分瘦,是以那种动作,看来要给人以



一种可怖的感觉。







  好一会,他才道:「如果我们不是好朋友,我可能要出手打人了!」在那样的情形下,



虽然我心中绝不以他为然,但是也不能再进一步刺激他,我只好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



麽我们就该开始研究行程了,我已准备了珊黛沙漠的详细地图,你拿你的那份出来对照一下



。」







  江文涛也取出了他的地图来,两份地图一起摊在地上,我用红笔,在我的地图上圈了一



个小圈,道:「这就是你当时所在的地点?」







  江文涛点头道:「是的。」







  我道:「你看到的虚像,照你的估计,距离你大约有多远?」







  江文涛道:「大约是半哩。」







  我又以红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小圆圈。







  地图上已有了两个小圆圈,一个是代表江文涛当时所在的地点,另一个是他估计虚像出



现的所在。







  然後,我指著地图,道:「当时,如果你再前进二十里,就有一个绿洲,这是地图上注



明的,那个绿洲,叫著雅里绿洲,我们就从雅里绿洲开始,如何?」







  江文涛道:「好的,从那里开始。」







  我发觉江文涛的反应,十分迟滞,几乎是我讲什麽,他只懂得将我所说的话,重复一遍



而已,我的心中,又不禁暗叹了一声。







  因为我实在不敢想像,如果我们终於找不到那个阿拉伯少女时,江文涛会变得怎样!







  我略呆了一呆,又道:「你比我先到,你可曾准备了什麽?」







  我又道:「我们要在沙漠中长期旅行,没有充足的准备是不行的,我看我们在这里,至



少还得耽搁三四天,等准备充份了再出发。」







  江文涛仍然不说什麽,只是点了点头。







  我的心情也变得十分沉重起来,江文涛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我於是派了很多事情



叫他去做,让他去采购我们在沙漠旅行中所需的一切。







  而我自己,则去寻找一辆最适合我们长期沙漠旅行所用的车子。







  我化了一天的时间,找到了一辆很好的车子,那辆车子,是属於疏尔港附近一个小部落



的酋长所有的,那种小酋长,所辖的土地,可能还不到一百平方公里,但是他们往往是世界



上最富有的人。







  我借到的那辆车子,就是这位酋长,自德国订制回来的,有著一切舒适的设备,我是由



一个阿拉伯朋友的介绍,见到了那位酋长的。







  当我见到那位酋长时,我心中感到快慰的是,我在到疏尔港之前的工作,并没有白费,



因为我看到,在那酋长的寝宫之中,有著那阿拉伯少女的照片,那是我托人散发出去的。







  但是令我担心的却是那酋长的几句话,那酋长指著那阿拉伯少女的照片,道:「我真不



相信在阿拉伯,有那样美丽的少女,我一定得设法找她来做我的妻子!」







  所以,当我驾著酋长的那辆豪华的汽车回疏尔港时,我的心倩十分沉重。







  白素提供,由我来实行的办法,对於找人,可能有一定的帮助。







  但是我们却都未曾顾虑到,阿拉伯世界中,最有权势、金钱的那些酋长,也全是好色如



命,举世皆知的。江文涛看到了那少女的照片,会那样著迷,那些酋长还不是一样,如果那



少女是在那些酋长的辖治之下的地区,那麽,这就是大悲剧了!







  我心中实在很後悔我采取了那样的办法!







  但是,当我见到了江文涛之後,我却并没有将我心中担心的事说出来,因为江文涛现在



已经这样子了,如果再增加一点担心,那麽他是不是还能支持到和我一起去寻找珊黛,也是



大有疑问的事了。







  我们在第二天的一早,就驱车出发,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一小时之後,车子已



驶进了沙漠,向前望去,沙漠中的沙,高低起伏,像是大海上的波浪一样。但是海上的波浪



是生的、活的,沙漠上的波浪,却是静的、死的,带给人以一种绝望的恐怖。







  我在出发之前,是和江文涛讲好,我们两人,轮流驾车的,第一段路程,由他驾驶,因



为他要先到他上次著到珊黛虚像的地点去。







  在中午时分,我们到了那地点,江文涛下了车,他的双足,陷在沙中,他向前指著,道



:「就在前面,找上次看到她,她就在前面--」







  我顺著他所指望去,前面自然什麽也没有,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







  江文涛怔怔地站著,他自然在希望同样的海市蜃楼,再出现在他的眼前。但是向前望去



,除了浅黄色的沙,和碧蓝的天之外,还是什麽也没有。







  过了好久,江文涛才叹了一声,回到车中来,他喃喃在道:「她竟不肯再出现一次!」







  我略为有些气恼,我道:「文涛,你究竟是来追寻虚像,还是来找一个实在的人!」







  江文涛苦笑著,道:「在我未曾找到真实的人之前,让我再多看一次虚像,也是好的。



」







  我没有再和他多说什麽,和一个著了魔的人,讲任何话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他有自己一



套入了魔的想法,与众不回,我自然也不必多费唇舌了,我只是道:「大约一小时後,我们



就可以抵达雅里绿洲了!」







  江文涛没有说什麽,驾车又向前驶去,在我们的车子驶过时,沙上留下了长长的车辙,



但是看来像是完全静止的沙粒,其实却是在缓缓流动的,是以留在沙漠上的车辙,在不到一



分钟的时间内,就逐渐消失,我们的车子,像是被整个大沙漠完全吞噬了。







  一小时後,我们已看到有零落的棕树,和像是孤岛似地,露出在沙漠上的泥土,又驶出



了半里,我们已看到雅里绿洲了。







  绿洲的本身。已是沙漠中的奇迹,雅里绿洲有一个相当大的湖,湖水清澈碧绿,湖边全



是树,在那个大湖的旁边,还有两个小湖。







  湖边不单有帐幕,而且还有简陋的建筑物,阿拉伯人牵著骆驼,在帐幕和建筑物中,穿



来穿去,像是一个小小的市集。







  当我们的车子,停在湖边时,所有的人,都以恭敬的眼光望著我们,因为他们都认得出



,那是酋长的车子,我下了车,向一个阿拉伯人招了招手。







  那阿拉伯人犹豫了一下,才向我走了过来,我道:「我们要找一个人--」







  我还没有说出要找什麽人来,江文涛已经道:「不必在这里多费时间了,她不在这里。



」







  我回过头去,道:「为什麽你那样说?」







  江文涛道:「你著照片上的环境,和这里相同麽?」







  照片上的情形,的确完全不回,但是我还是不放弃我的希望,我取出了那照片来,道:



「照片上的少女,你们之中,有什麽人见过她?」







  那人摇著头,道:「酋长已派人来找过她,可是我们全没见过这位姑娘。」







  我一听得那人这样说,心便不禁向下一沉。







  可是江文涛却还不知道其中另有内因,他向我苦笑了一下。道:「看来你的办法倒还有



用,阿拉伯部落的人,也正在寻找珊黛!」







  我倒宁愿那些部落的酋长,不要找到珊黛,因为他们决计不会为江文涛寻找珊黛的,他



们找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是为了他们自己!







  我偏过头去,不敢直视著江文涛,唯恐给江文涛在我的脸上,看出我忧戚的神情来。我



道:「雅里绿洲没有我们要找的人了,我们第二站向何处去?」







  江文涛道:「随便你,我完全没有主意。」







  我和他换了一个座位,由我驾著车,我缓缓地穿过雅里绿洲。







  在绿洲中,有不少阿拉伯妇女,大多数用布遮著脸,头上顶著水坛或是篮子,在是来走



去,根本无法看出她们的脸面。







  我在看到了那些阿拉伯女人之际,心中便起了一个疑问,直到我将车子,驶出了绿洲,



一面继续向前驶去,一面道:「文涛,你可注意到了一点,你摄得的照片上,所有的阿拉伯



女人,都没有蒙著脸!」







  江文涛点头道:「是的。」







  我道:「这不是很奇怪麽?在什麽情形下,阿拉伯女人是不以布蒙脸的?」







  江文涛蹙著眉,道:「在她们极熟的熟人面前--」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突然道:「我明白了,珊黛生活的地方,一定是一个极小的



绿洲,根本没有多少人,所以那里的妇女,日常不必蒙面!」







  我也忙道:「正是,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江文涛刚才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脸上现出了十分兴奋的神情来,但是随即又变得沮丧



,因为我们想到的那一点,对於寻找珊黛,并没有什麽帮助!







  从驶离雅里绿洲起,我对每一站的行程,都有详细的记录,但是,一连过了四十多天,



我的记录,几乎都是千遍一律的:沙漠,没有发现,我们还得再找。







  汽车的燃料早已在四天前用尽,我们曾以无线电话和酋长联络,请他派小型飞机空投燃



料给我们,但是不知是为了找不到我们的所在地,还是酋长已撤回了对我们的帮助,我们并



没有得到燃料的补给。







  在筑了两天之後,恰好有一队骆驼队经过,於是,我和江文涛,只好任由那辆华丽的汽



车,弃置在沙漠中,参加了骆驼队。







  骆驼行进的速度,自然是无法和汽车相比拟的,两天来,除了与天接壤的沙漠之外,我



们未曾看到任何东西,乾燥的风,使我们的皮肤开始拆裂,我们也只好像阿拉伯人一样,用



布将我们的身体,全包起来。







  白天,是火球一样的烈日,烤晒著我们,到了晚上,在月光下,一片淡白色的沙漠,又



散发出死一般的沉寂,骆驼队中的阿拉伯人,显然是习惯於这种生活的,但是对我和江文涛



而说,等於到了另一个星球。







  我们跟随著这个骆驼除走了八天,这个骆驼队到达目的地了。







  於是,我们只好再跟随另一个骆驼队,我已提不起兴致来再作任何的纪录,我只感到,



我们两个人,简直已像是两个机械人一样了!







  不知是在我们换弃了汽车之後的第几天,我连日子也无法记得清了,在单调的沙漠旅程



中,我能保持精神的平衡,不变得疯狂,已是不容易的事了,谁还能记得究竟过了多少天!







  我只记得,我们已换了五次骆驼队,在那五次转换的过程中,我们曾经过五个大绿洲,



和许多小绿洲,但是珊黛呢,却比天上的云,还难以捉摸。







  那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宿在一个小小的土城中。







  那土城是早已被废弃了的,废弃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里原来的水池乾涸了,只剩下池



底的一些稠厚的沉浆,池畔的棕树,也早已枯萎了,我们在日落时分,走进这个土城的时候



,只看到一圈圈的土墙,那是原来房屋的墙,和一大群一大群土拨鼠。







  骆驼队的阿拉伯人,像是因为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住宿地方,显得很高兴,因为那比傍著



骆驼,闻著骆驼身上刺鼻的骚味,睡在沙地上,总好得多了。







  我和江文涛,在一圈围墙中坐了下来,我们吸著辛辣的阿拉伯烟草,各自沉默著不出声



。







  过了好一会。江文涛才舐著嘴唇,道:「这种傻事,你不该再做下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果那是傻事,我们都不该再做下去。」







  江文涛摇著头,道:「我不同,因为我不论吃多少苦,找到了珊黛,我就有了补偿,可



是你算什麽呢!你能得到些什麽呢F」我缓缓地道:「我只希望,有我和你在一起,你总有一



天会认识到,你在进行的,是一件傻事,我看,我们一起离开沙漠吧!」







  江文涛低著头,不出声,看他的样子,像是正在考虑我的提议。







  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线希望来,因为如果他接受了我的提议,那麽,



我们就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虽然,我是随时可以离开沙漠,回到我舒适的家中去的,但是,我总不忍心丢下江文涛



一人在沙漠中,作永无希望的流荡。







  可是在两分钟之後,江文涛抬起头来,道:「不,我不走,我还要找找!」







  在我心中,暗叹了一声,考虑的结果,他还是拒绝了我的提议,但是我还是作出毫不在



乎的神情来,道:「好的,那我也暂时不想走,我陪著你!」







  江文涛缓缓地道:「你迟早要走的。」







  「当然,我不能一辈子陪著你,」我说:「但至少现在,我不想走!」







  我们都躺了下来。在沙漠中,一切都容易被保存得很好,我们在墙中找到的那张草席亦



然,它们虽然破烂,但还可以给我们垫著睡觉。







  骆驼队的阿拉伯人在哄笑,我和江文涛望著深黑色的天空,天空中的繁星,明亮而清晰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别处看来,星空全是一样的,但总觉得,沙漠的上空,星星似乎格外地



多。







  我和江文涛渐渐睡著了,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什麽可以想的,我们需要的,只是有足够的



体力,来忘付明天骆驼背上的填腾。







  我是被一阵极度的喧哗吵醒的,当我醒了,睁开眼,坐起身来时,我著到江文涛也已坐



了起来,我看到到处流窜的火把,和一阵阵的呼叫声,在我和江文涛两人,根本不明白究竟



发生了什麽事之际,四个白衣的阿拉伯的人,已里跳进了土墙来。







  他们四个人,手中全都握著明幌幌的阿拉伯弯刀,在月色下看来,那种阿拉伯弯刀,更



是锋利无比,令人一望,便心头生寒。







  那四个人一跳了进来,其中一个,便对著我们大声呼喝著,我听得出,他们呼喝的,是



阿拉伯的土语,在命令我们站起来。江文涛还不知那人在呼叫著什麽,我忙道:「文涛,快



站起来,最好不要抵抗,我们遇到沙漠中垃凶恶的强盗了!」







  江文涛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我们两人,都站了起来,那四个阿拉伯人,来到了我们的



身前,两个架一个,将我们拖了出去。







  当我们被拖到土城中的一块空地上时,我们看到,穿著白长衣的强盗,足有二三十人之



多,骆驼队中的人,已全被制服了。







  我们还见到三具尸体,这显然有三个人企图反抗,是以死在利刀之下,或者是凶恶的强



盗,为了避免他人反抗,是以不由分说杀了三个人。







  我们也约有二十个人,被驱在一起,眼前那些强盗,拉著满驮著货物、水袋的骆驼,向



土城外走去,在我们之中,一个阿拉伯人,扑了出去,叫道:「给我们留下一点水!」







  另外一个人,想去拉住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已冲了出去,就在那时,两柄弯刀,一齐向



那冲出去的人,劈了下来,那人连第二下呼叫之声,都未曾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卧在血泊之



中了!







  我著到这样的情形,实在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也向外疾冲了出去,我首先一脚踢起地



上的浮沙,踢向其中一个强盗的脸面,等到那强盗掩著脸後退之际,我已劈手夺下了他手中



的弯刀来。







  紧接著,我弯转身,和另外一个强盗,在电光火石间,「铮铮铮」地对了三刀。







  沙漠中那些穷凶伍恶的强盗,大都擅长精娴的刀法,但是我自信,只要是一对一的话,



我就绝不会输给他们间的任何一个人!







  三刀一过,我身子一转,一刀斜斜劈下,锋利的刀尖,在那强盗的右胁下疾掠而过,那



强盗向後,连退了三步,倒在地上,他身上的白衣,在刹那之间,已有一半,成了鲜红色。







  这一点,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在那一刹间,可以说静到了极点。







  可是,那种静寂,只是过了几秒钟的事,紧接著,所有的强盗,便一起的喊了起来,他



们抛下了正在做的事,一起向我围了过来。







  我听得江文涛的叫声,我忙也大声道:「别怕,我能对付他们!」







  那些向我围来的强盗,对於他们重伤的同伴,连看也不看一下,只是向我围了起来,呼



叫著我的身体,紧张到了极点,也听不出他们是在叫些什麽。







  突然之间,他们的呼叫声。停了下来,自他们之中,走出了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人来。



那个人手中的弯刀,比起寻常的弯刀来,更大、更长、看来也更锋利。







  那人一走出来,手中的弯刀,「呼」地一声,划了一个圆圈。







  他的动作如此之快疾,就此他已然收了刀,在我的眼前,似乎还有精光闪闪的一圈刀光



在!







  那人的这一下动作,是什麽意思,我倒是明白的,那是一个阿拉伯武士,对对方的武艺



,表示敬佩,但是希望和对方动手,较量一下。







  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刚才对付那两个强盗,已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高声哗叫



,并不是想冲过来一起对我,而是对我的刀法,表示钦佩。







  那身形高大的阿拉伯强盗,看来是这一群强盗的首领,我也立时知道,如果我可以胜得



过那比我至少高出一个头的家伙,那麽,我就可以赢得更大的尊敬。







  自然,用那麽锋利的弯刀,去和这些铁塔也似的一个家伙对斗,要赢得尊敬,所付出的



代价,可能就是我的生命!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也实在没有退缩和多加考虑的余地了!







  我立时也一振手臂,也将手中的弯刀,挥了一个圆圈,表示我接受他的挑战!







  那大个子神情十分严肃,周围的强盗,便发出了一阵欢呼声来。







  在欢呼声中,那大个子一步跳向前,一刀向我当头砍了下来,我疾扬刀,向上架了一架



。







  当两柄弯刀,「铮」地一声相碰之际,我只觉得膀子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



一步,而我才一退,对方的弯刀,便疾沉了下来,「飕」地一声响,刀光在离我面门不到半



寸处掠过。







  那一股力量,可能使我的面门发凉,而且我的全身,也是一阵发凉!







  我的处境虽然危险,但是我却还有足够的镇定,我立时反刀削他的手腕,他手一缩,又



一刀向我砍了下来。在经过了刚才的双刀相交之後,我已知道对方的膂力惊人,和他硬碰只



是会吃亏的。







  所以,他一刀砍下,我就在地上一个打滚,避了开去,我料到他一定会大踏步赶过来的



。果然,他大踏步赶了过来,我立时举刀削向他的双腿,身子跟著又向边滚了开去。







  在我出刀,滚开之际,我根本无法知道自己这一刀是不是已削中了对方。







  直到我已经滚了开去,我才听得那大汉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来,我立时一跳而起,看到那



大个子的左腿上,鲜血涔涔,他已被我一刀削中了!







  我立时以左手的手指,捏住了刀尖。







  这一下动作,是表示我已得了上风,不愿再和他动手下去了,那完全是「点到即止」的



意可是我却忘了和我动手的,根本不是传统的阿拉伯武士,他们是强盗,见血性起。







  我只听得那大个子,突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接著,早已围在我四面的强盗,很像是潮



水一样,向我疾涌了过来。







  我根本连再发刀的机会也没有,双臂便已被身後冲过来的人,紧紧握住。







  由於袭击来得实在太突兀了,我以为在我已作了不愿再动手的表示之後,是不会再有什



麽事的了,可是事情的变化,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所以,我所能作的反抗,只是双脚直踢而出,踢中了迎面扑过来的两个强盗的面门。







  但也就在这时,我的头上,已然受了重重的一击,此一击,使我看到整个沙漠,像是整



个翻转过来了一样,在一阵猛烈的,想要呕吐感觉之後,我就眼前一黑,被击昏了过去。







  我不知道我昏了多久,我在又有了知觉之际,後脑上的疼痛,像是火炙一样,我睁开眼



来,这才发觉,我的头上,套著一只皮袋。







  这样,我的眼前自然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但我倒也可以知道,我是被绑在一只骆



驼的背上,而且,那只骆驼,正在飞奔。







  从吹到身上的风,极其清凉这一点上,我可以知道,还在夜晚。







  我当然也已记起了在我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一些什麽事,是以,我已落在强盗的手中,成



为强盗的俘虏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了。







  我忍住了後脑的疼痛,不发出呻吟声,我尽量使我自己镇定下来。







  我发觉我的手、脚被缚著。这班强盗。他们准备将我带到什麽地方去,准备如何处置我



呢?我是陪著江文涛来找一个他曾在海市蜃楼中见过的阿拉伯少女的,但结果却变成这样!







  我又想起了江文涛,江文涛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落到了强盗的手中,还是他已经被强盗



杀死了?







  我想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只好等他们将我带到了目的地再说



。







  骆驼一直在向前奔著,我的胃部压在骆驼的背上,那种颠簸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到了极



点。在我醒过来之後大约半小时,骆驼才停了下来,接著,便听到了一阵欢呼声,大多数是



女人发出来的声音。







  有更多的女人声音在问:你们回来了,这次,捉到了什麽?







  听得这样的询问声,我更苦笑了起来!







  他们还不是普通的沙漠强盗,而是整整一族强盗!







  阿拉伯人只不过是一个总称,在阿拉伯人之中,有著许许多多不同的民族。有的民族,



民族性平和;有的民族,则十分标悍,但是却再也没有比沙漠中出没无常的整族强盗更凶悍



的了!







  自然沙漠中的强盗族,人数并不很多。他们相互之间,也时常并吞格斗,沙漠中的生活



环境又差,是以人数也越来越少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生存下来的盗族中的人,也都是生命力最强、最凶悍、最善使用弯刀



、最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的凶徒!







  他们并不是一伙人,而是整整的一族人!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沙哈拉大沙漠的战斗中,盟军方面,曾棋先一著,先以高价收



买了大沙漠中三族那样的盗族,给在沙漠行军的德军以巨创。







  可是那三族强盗,在事成之後,又相互并吞,听说到最後,只有其中的一族,还剩了两



百来人,至今仍然在沙哈拉大沙漠中,专以抢劫为业!







  我未曾想到,珊黛沙漠中也有这样整整一族的强盗,但是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连女人、



小孩,都以为男人出去抢劫,是天经地义的事,那麽,我自然是落在一整族的强盗手中了!







  在那时,我的心情,实在苦涩之极,我偷偷地挣扎著,想挣扎手脚上的绑缚,但是我却



随即发现,我完全无法做到这一点。







  我仍然被放在骆驼背上。但是由於已到了目的地的缘故,骆驼已不是在沙漠上飞驰,而



是在慢慢地向前走著,是以我也不像刚才那样痛苦了。







  事情既然已发展到了目前这一地步,我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







  我听得喧嚷的人声,突然静了下来,那可能是我已到了另一个地方,接著,我又听到了



淙淙的水声。







  在沙漠中居然听到了水声,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我几乎要以为那是我的幻觉了。







  我听得在淙淙的水声中,有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在讲著话。







  那个男人在讲些什麽,我全然无法听得懂。







  要知道,他们既然是整整的一族,便自然有他们自己世代相传的语言,而他们既然以强



盗为业,自然行动神秘,绝少和外界接触的机会,他们的语言,自然也不会流传到外面去,



所以我听不懂他的话。







  在那人讲完之後,我的背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两下,接著,便是那曾和我对刀的人的声



音,他也说著我听不懂的话。







  但是他在说话之际,却不断拍著我的背背,好像是他正在向什麽人介绍我。







  再接著,又是那男人讲著话,我的身上有人一推,我从骆驼背上,跌了下来,骆驼背到



地上,也有五、六尺高,而我又完全无从挣扎躲避,在我跌下去的时候,我心想,在如今那



样的处境下,如果跌断了骨头的话,我可以说是双倍的糟糕了!







  可是,当我跌在地上之後,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竟跌在在十分柔软的毛毯上!







  我当然没有受什麽损伤!







  我伏在地毯上,并不挣扎,我听得有好几个人在交谈著,接著,便静了下来。在静下来



之後不久,我头上的皮套,被扯了开去。







  皮套一被扯开,我就觉得光线夺目,我闭上了眼睛一回,才睁开眼来。







  当我睁开眼来之後,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我是在一个建筑物之中,那建筑物,可能是就著一个天然的山洞建成的,因为我看到峻



峨的岩石。







  我又看到猩红的地毯,看到一幅极大的红幔,那幅红幔在轻轻抖动著,我立时可以想到



,在那幅红幔之後有许多人在注视著我。







  在我的身前,是两个身形极高大的阿拉伯武土,而在四周的岩石缝中,则都插著巨大的



火把。







  我的手足仍然被绑缚著,而从那两个阿拉伯武士紧绷著的脸上,我也全然无法看出我以



後的命运,会是怎麽样。就在这时侯,在另一幅黄幔之後,转出了一个阿拉伯人来,那人来



到了我的身前,向我笑了一笑,道:「对不起,委屈你了!」







  他一开口,竟是流利之极的英语,那实在使我为之惊讶不已!







  他又向我笑了笑,道:「奇怪麽?我是中岸大学的法学博士!」







  我瞪著他,无话可说,那阿拉伯人向两个阿拉伯武士一挥手,那两个阿拉伯武士「飕」



地掣出他们腰际的弯刀,刀光一闪下向我疾软了下来!







  在那一刹间,我整个人都几乎麻痹了!







  我是伏在地上的,而那两柄锋利的弯刀,却是向我的背部,疾砍了下来的,我还会有命



麽?我真正想到了死亡前一刹那的惊恐!







  然而,那只不过是极短时间内的事,大约不会超过一秒钟。我听到那两柄弯刀掠起的「



飕飕」的风声,在我背後掠过。







  接著,便是两下「拍拍」的声响,我被反缚著的手、脚立时松了一松,而那两个阿拉伯



武士,也立时抽刀,向後退出了两步。







  我反缚的手、脚已可以自由活动了!







  我这才明白,那两个阿拉伯人挥刀向我的背後砍来下并不是要取我的性命,而是要将我



手、脚上绑缚的绳索削斯,这两个人将弯刀使得如此迅疾、娴熟,这当真有点匪夷所思了!







  在我面前的那个阿拉伯人,这时又满面笑容地道:「请起来。」







  我手在地上按著,站了起来。







  由於我被绑缚得太久了,而且,绑得又紧,是以当我勉力站了起来之後,我的手、脚,



都一阵发麻,几乎站立不稳。







  但是我自然不愿意再在他们面前倒下去,是以我一再搓揉著手腕,一面仍然勉力站著。







  那阿拉伯人望著我,向我伸出手来,道:「等我自我介绍,我叫彭都。」







  我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下,也报了自己的姓名。







  彭都望著我,忽然现出不可相信的神情来,道:「他们说你和思都拉比刀,你胜过了他



?」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思都拉」是什麽人,但是可想而知,一定是那个在土城中曾和我比



刀的人了,我道:「那不算什麽!」







  彭都笑著,道:「那不算什麽?思都拉是我们族中,第二个刀法精通的勇士!」







  我对思都拉的刀法,在他们族中占第几,实在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忙道:「我可以知道



,我的同伴,他现在怎麽样了?」







  彭都扬著眉,道:「你的同伴?」







  我道:「是的,在遭你们抢劫的骆驼队中,不止我一个中国人,还有一位江先生!」







  彭都忽然笑了起来,道:「那麽,那位江先生一定是懦夫了!」







  我怔了一怔,道:「什麽意思?」







  彭都笑道:「当思都拉他们,打昏了你,将你绑了起来带走之际,并不见有什麽人来替



你出头,他们甚至未曾发现另一个中国人,可知你那位朋友,当时一定吓得躲起来了。」







  我听得他那样说,才松了一口气,因为我至少知道江文涛没有事了,他还和那队骆驼队



中的阿拉伯人,在那个土城中。







  他们自然会设法离开那个土城,江文涛也会继续跟著他们,他的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我自然也决不怪在我被擒的时候,江文涛并不挺身而出,因为他根本连握阿拉伯弯刀的



握法也不知道,就算他挺身而出,又有什麽用?







  我只是笑了笑,道:「原来你们只带了我一个人来,是为了什麽?」







  当我讲那句话时。我又忍不住向那幅慢後,瞧了几眼。我始终感到,在那幅慢後有人在



向我注视著,虽然我未曾看到注视我的人,但是我那被人注视的感觉,倒是可以说是觉感得



出来的。







  彭都笑著,道:「别著急!」







  他转过身,双手拍著,发出「拍拍」的声音来,随著他的拍掌声,只见四个阿拉伯壮汉



,两个抬著一张矮矮的几,一个把著一张红毡,另一个,捧著一大盘精美的食物,走了进来



。







  我在阿拉伯沙漠中旅行以来,根本没有看到过那样精美的食物,是以我不等盘子放下,



便已然食指大动。等到那两个阿拉伯人放下了矮几,另一个放好了红毡。彭都道:「请坐!



」







  我盘腿在红毡上坐下来,那盘精美的食物,就放在我的面前。







  彭都道:「别客气。我们没有什麽好的可以招待你,但是酒倒是好的!」







  我端起一大杯酒来,喝了一口,又切下了蜜汁烧烤的羊腿,立时大嚼了起来,管他我会



有什麽结果,先吃一顿精美的食物,即使在临死之前,也是莫大的享受。







  我大口吞咽著,足足吃了半小时,才拍了拍肚子,站了起来。







  在我大吃大喝的时候。彭都一直在微笑地望著我,等我吃完了,他才道:「我刚才曾和



你说道,思都拉是我们族中,第二号高手,而你打败了他!」







  「是的。」我回答,「如果他不服我的话,我们可以再来比试一次!」







  「不,」彭都说,「他输得很服气,可是你知道麽,我们族中,第一号刀手,却想和你



比试一下,第一号刀手,也是我们的首领。」







  我略呆了一呆,道:「好,我当然奉陪,什麽时候,可是现在就进行?」







  「当然不,你得先好好休息一下,那样,比试才是公平的,我们崇拜勇士,而勇士是应



在公平的比斗下才会产生的!」彭都一本正经地说著。







  我作了一个弯腰,道:「好,我在哪里休息?」







  「请跟我来!」彭都说著,转过身去。







  我跟在他的後面,走向一幅红幔,掀开了红幔,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那显然是天然的山



洞,又走出了十来步,他又掀开了另一幅红幔。







  在那幅红幔之後,是一个小山洞,那个小山洞,被布置成一间很舒适的房间,有一张宽



大的床,彭都道:「请在这里休息!」







  他一面说,一面又转身拍了两下手。







  随著他的掌声,只见两个半蒙著脸的阿拉伯女人,走了进来,彭都笑道:「她们可以伺



候你休息!」







  我忙摇手,道:「不必了,既然要和你们族中第一号高手比刀,那麽,我就想在比刀之



前,获得真正的休息!」







  彭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挥手令那两个阿拉伯女人,退了出去,他自己也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下来,我的确十分之疲倦了,我躺下之後,心中在想,我胜了思都拉,可



以说并没有费什麽大的劲。







  第一号刀手的刀法,自然在思都拉之上,只是不知比思都拉高出多少,不知道我是不是



一样可以胜过他,如果胜过了他,我当然会有好的待遇,但如果胜不过他,只怕就要血染黄



沙了!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就沉沉睡著了。







  那一觉,我可以说,睡得酣畅淋漓,等我醒来的时候,「房间」中仍然点著火把,从我



的疲劳得到如此充份地的恢复这一点来看,我可能已睡了十小时以上。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才走动了两步,便有一个阿拉伯女人捧著水进来,接著,另一个阿



拉伯女人,捧来了一大壶骆驼奶。







  我洗了检,喝了一大杯奶,然後,彭都也来了,我尚道:「现在什麽时候了?」







  彭都笑道:「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你不认为要洗一个澡麽?」







  我发出了一下欢啸声,道:「太好了!」







  彭都道:「跟我来,我带你到水池边去。」







  我跟著他走了出去,经过了那狭窄的通道,又从那宽宏的大堂走了出去,我经过的时候



,每一个人,都用奇异的眼光望著我。







  彭都带著我,走出了那个大山洞、我才看到,这一族人聚居的地方,是沙漠中的两座大



断崖,前面的一座,成了天然的屏障,将断崖後的一座绿洲遮住,而第二座的断崖中的山洞



,就成了他们居住之所。







  彭都带著我,转过了第二座断崖,後面是一个小小的绿洲,有一个小水池,水池边,是



几株棕树,有几个女人正在洗衣服。







  我一著到那个水池,和那几株棕树,便不禁陡地呆了一呆!







  这景象,我太熟悉了!







  这就是江文涛在幻景中看到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停步,彭都转过头来说道:「你怎麽了?」







  那时我的面色一定很怪异,是以彭都才会那样问的。







  我张大了口,在刹那间,我实在不知该说什麽才好,我只是伸手指著那个水池,这时,



水池边一个人也没有,但我仍能肯定,这个水池,就是江文涛摄得虚像的那个,绝不会错的



!







  彭都望了望我,又循著我的视线,向前看了一看。这时,我的心中,感到了惊异之极,



但是在彭都看来,实在是丝毫也没有出奇之处的!







  我仍然发著呆,彭都又问我,道:「怎麽啦,你看到了什麽奇怪的东西?」







  他连连问了我好几遍,我才渐渐地定过神来,忙道:「没有什麽……只不过眼前的情形



,使我……使我想到了一个梦境!」







  彭都笑著,道:「只怕不是梦境,那是你在沙漠旅行中,曾在海市蜃楼的视线中,看到



过这里的情形,我说得对麽?」







  彭都那样一说,我的口张得更大,神情也更加惊讶了,我有点口吃道:「你……你怎麽



……知道的,的确,是那样!」







  彭都摊了摊手,道:「一点也不值得奇怪,这里有两个断崖,特别容易反射光线,所以



在砂漠中旅行的人,不少人曾看到过这里的情形,当然,只是海市蜃楼,真正的所在,他们



是找不到的。」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时候,我心中极度的惊慌已然过去了,我开始迅速



地想著。江文涛看到的海市蜃楼,就是这个地方,那已是毫无疑问的事了!我已在无意中发



现了遍寻不获的地方,那么,我找的那个阿拉伯少女,一定也是在这里的了!







  那阿拉伯少女有着那么温和美丽的笑容,但是她却是盗族中的一员,这倒的确有点出人



意表。







  现在的问题就是,我应运用什麽办法,才能找到那位少女!







  我道:「的确是的,我在海市蜃楼中见过这个水池,和那些树。」







  彭都笑著,道:「看来,你对这一次海市蜃楼的印象很深刻!」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我自然不会将一切经过向彭都说的,因为在如今



的情形之下彭都可以说是我的敌人,我这样和他们族中,第一号刀手,在弯刀上见生死!







  是以,我一面向水池走去,一面顺口问道:「你们这一族,聚居在这里,总共有多少人



?我在池中洗澡,不会弄污了水源麽?」







  「不会的,真神很照顾我们,这里有一条地下河流,可以引出很多水来,使我们全族七



百多人,都能够在沙漠中生存下去!」







  他们全族有七百多人!就算是男女各一半,那也就是说,我要在三百多人中去寻找她,



那个阿拉伯少女。如果我能够在这里住上十天八天的话,那自然不是什麽难事,但在今天晚



上,我的命运就可被决定,我可以说是自身难保,要找那阿拉伯少女,自然困难得多了!







  我在水池边停了下来,彭都也一直跟著我来到了池边,我道:「请原谅,我不惯在人前



裸体!」







  彭都笑了一下,道:「好的,我想你认识路,当你洗完澡之後,你再到那个大山洞来找



我!」







  我点头答应,彭都又看了我一眼,走了开去。







  我转过身来,才发现水池边已有著一叠毛巾,和替换的衣服,我脱下了衣服,跳进了水



池中。沙漠是如此乾燥、酷热,所以,当我可以浸在清凉、舒适的水池中时,我感到极度舒



服。







  我在水池中浸了好久才起来,换过了衣服,精神大振,当我穿好了衣服之後,我发现四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那实在是我的一个大好机会!







  我何必立却到大山洞中去找彭都?我可以先到处去走走,说不定我能见到那阿拉伯少女



,就算彭都不顾意我随处去走,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所以,我向前疾走了出去,转过了断崖,我就看到了很多石屋、和另一个大水池,比那



水池要大得多,许多妇人在水池旁做著事。







  那些妇女,虽然穿著传统的阿拉伯衣服,但是却都没有蒙著脸。







  当我走近那个大水池的时候,那几十个妇女,全都转过头来,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



她们的神态,也和一般阿拉伯女人,见了男人便低下头,急急逃开去大不相同,我也打量著



她们。







  使我惊奇的是,她们大多数都很美丽动人,但是,我要找的那个阿拉伯少女,却并不在



其中。







  可惜我的身边,已没有了那阿拉伯少女照片,不然,拿出照片来,向她们问一问的话,



一定可以事半功倍了。我试图和她们讲话,但是她们给我的答覆,只是有礼貌的微笑。







  我在大水池边,逗留了没有多久,当我还想再到别地方去看看时,看到彭都已带著几个



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见到了我,便责怪道:「你怎麽到处乱走,我不是叫你立却来找



我的麽?」







  我脸色一沉,道:「这是什麽意思?我在这里的身份是囚犯麽?如果是的话,那麽,你



应该早向我说明!」







  我一生气,彭都反倒和缓起来,他忙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比刀的仪式快开始了!



」







  我「嗯」地一声,跟着他向前走了过去,不一会,又来到那山洞之中。







  我到了那个山洞中,才明白别才为什麽我只看到妇女,而看不到男人的原因,原来所有



的男人,都已齐集在山洞之中了。







  他们贴着洞壁,坐成了两排,围成圈子。他们的神情都异常肃穆。山洞中的人虽多,但



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只听到火把燃烧的声音。







  彭都将我带到了山洞的正中站定,然後退了开去,有两个人,捧著一只大盒子,到我面



前,蹲了下来。







  我打开了盒盖,盒中列着八柄阿拉伯弯刀,那八柄弯刀的形状,并不相同,有的弯得很



甚,有的只是刀尖上略有一个弯角,有的长、有的较短。







  在雪亮的八柄刀之下,是鲜红色的丝绒垫,极其考究,我从来也未曾见过杀人的凶器而



用那么好的盒子放置的。彭都在我的身边,解释着道:「你可以选择一柄你认为合适的刀!



」







  我拿起了一柄刀身较直的刀来,使用太弯的弯刀,需要特殊的技巧,我究竟不是阿拉伯



人,不可能在使用弯刀的技巧上胜过阿拉伯人,是以我拣了一柄刀身较直的刀,那种刀的形



状,比较接近中国的单刀。







  我将刀握在手中。那两个捧著盒子的阿拉伯人,立时退了下去。







  我用手按在刀锋上轻轻刮了一下,刀的锋利,是绝不容怀疑的,它的锋利程度,我相信



可以不需要任何凭藉,而在半空之中,将一幅丝巾,削成两半。







  我握定了刀之後,彭都也退了开去,这时候,整个山洞之中更静了。







  火把上的火光,映在刀身上,发出夺目的光彩来,我将刀握得低了些。







  我也在屏气静息地等著,等待我的对手出来,我的对手是这一族中第一号刀手,那自然



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必需为我自己的命运而战!







  我等了大约一分钟,只听得彭都突然发出了一下大喝声,在如此的静寂中,彭都的那一



下大喝声,令得人人心头都为之一震,我立时微微弯下了身子,我怕我的对手会突然冲出来



向我发刀。







  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彭都一声大喝之後,自那幅巨大的黄幢之後,走出了两个身形极



高大的阿拉伯人来。







  那两个身高在六尺五寸以上的阿抗伯人,当然不是我的对手,因为一个人,身形高大到



这种程度,看来虽然威武,但是也决不会是动作十分灵活的那种人,而身形如果不灵活,那



麽,在刀法上就不可能有十分高的造诣的了。







  果然,他们出来之後,连望也不向我望上一眼,伸手撩起了黄幔来。







  这时候,我才看到了我的对手!







  他是一个身形很矮小的人,比我要矮上五大寸,他的手中,也握著一柄弯得出奇,像是



半月形的一种弯刀,他的身上,穿著一件十分宽大的白布袍,那件白布袍,像是一个布袋一



样,将他的全身,尽皆罩住。







  而他的头上,扎著白布,白布向下垂,遮住了他整个头脸,他虽然走了出来,但是,我



只能看至他的一双手、和他的一对眼睛!







  他向前走出了三匹步,我注意到,他的步履,十分轻盈,那正是一个第一流的刀手必需



具备的条件。而他的双手,看来也十分柔软,像是钢琴家的手一样,这样柔软灵活的双手,



自然可以将一柄锋利的刀,舞得出神入化,使他高踞第一号刀手的宝座!







  他走出了三四步之後,离我也只有四五尺远近了,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彭都也在这时



候,向我们两人的中间走来。







  他在我们两人的中间站定,然後,伸手捏住了我和第一号刀手的刀尖,将我们两人手中



的刀引过来,使我们的刀尖,相交在一起。







  然後,他道:「等我退後去,手一扬起来,你们就可以动手了,谁先偷袭的,真神会惩



罚他!」







  我心头怦怦跳著,彭都向後退开去,他退开了三匹步,我一直在留意著他,但是在这时



,我却发现我的对手,双眼盯在我的身上。







  我的心中,不禁陡地一怔,我如果只顾望著彭都的话,那麽,我可能会在第一招中吃亏



了!







  所以,我也立时转过头来,望定了我的对手,彭都在退出了五六步之後,突然大叫了一



声,从地下火把映出的影子中,我看到他已然扬起了手来。







  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和第一号刀手,两柄刀尖相抵著的刀,倏地分开,我们不约而同,



一起向後,退出了一步,并不抢先进攻!







  我们两人,倏地分开之後,我的心又向下一沉,因为我知道,我的对手,果然非同凡响



,他不是一个一有机会就进攻的人,而是要寻找最好的机会,才发出致命的一击,真正的有



技巧的人,便是那样的。







  我的身子微弯著,对方的身子也微弯著,我们各自望定了对方,身子慢慢地转动著,各



自转了一个半圈,等於换了一个方向。







  所有的人一点声音也不出,在各自转了一个半圈之後,我看到对方还没有出刀的意思,



我将手中的刀,向前略伸了伸,作试探性的一刺。







  显然,我的刀向前一伸之後,立时缩了回来,但是对方也在那时出了刀。







  只听得「铮」地一声响,我缩刀虽快,对方的刀尖,已经撩到了我的刀尖,他手腕一转



,我的刀被荡得向外,晃了一晃。







  就在我的刀向外一晃之际,对方的刀,已经直掠到了我的胸前,我立时向後退出了一步



。







  可是,我却已落了下风,对方的刀势,绵绵不绝而来,我左闪右避,趁空回刀,可是始



终占不了上风,不到五分钟,我已是汗流浃背!







  而对方的刀,一刀紧似一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那一柄异样的弯刀,简直就像是在



我的身边,上下左右地绕著我转一样。







  我用尽我的体内的每一分力量,榨尽了我脑中的每一分机智,躲避著对方的攻势,每当



对方的弯刀,以毫厘之差,在我的身边掠过之际,我就听得山洞之中,爆发出击雷也似的响



声来。







  我出的汗越来越多,我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了,我只觉得我在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终於,我有了机会,我看准了对方的弯刀,向我面门直砍过来之际,我扬起手中的刀,



用力格了上去。







  对方的刀势如此飘忽,这还是我第二次能够将对方的弯刀格开。







  当我在格开对方钢刀的那一刹间,我认为我可以扭转劣势了!







  可是我却完全料错了!







  就在我的刀,将对方的弯刀格开之际,几乎那「铮」地一声响,还悠悠未绝之际,对方



的弯刀,已然侧划而下,攻向我的左腿。







  我连忙向侧跨出了一步,我已经避得十分快了,但是我还是迟了一步,我的左腿上一阵



变凉,接著而来的,是刺骨的疼痛!







  我向後一步跳开去,在我跳开去之际,有大滴的鲜血,流滑在地上!







  我的对手也向後退去,他手中的刀,仍然指著我,但是却不再发动攻势。







  我比输了!







  山洞中的喝采声,此起彼落,都是在向第一号刀手呼喝的,而我,输了!







  在那刹间,只觉得一阵异样的奇耻大辱,袭上我的心头,那一种耻辱之想,使我热血沸



腾,我低头看了一看,我左腿上的伤痕,大约有三寸长,正在泊泊地淌著血,而彭都也在这



时候,向我走来。







  他来到了我的身前,山洞中的喝采声也静了下来,他缓慢而清晰地对我道:「你已经输



了,你应该抛下手中的刀,向我们的第一号刀手俯伏!」







  我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因为我的声音是那样的怪异,连我自己听来,也不像是我自己



发出来的,我只发出了一字,道:「不!」







  我猛一挥刀,「嗤」地一声,割下一幅衣襟来,迅速地扎了我左腿上的伤口,然後,我



又抬起头来,大声道:「我只是受了伤,并没有输!」







  我这句话,是用阿拉伯话叫出来的。







  刹那之间,山洞中所有的阿拉伯人,全都站了起来。但是,除了他们的衣服摩擦声之外



,一点声音也没有。







  彭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面色,也变得十分严肃,他道:「你知道这是什麽意思麽



?」







  我的声音很镇定,道:「当然知道。」







  彭都道:「你是在提议一场判生死的决斗,你可曾考虑过了?」







  我冷冷地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废话,快一点向後退开去?」







  彭都果然一声也不出,向後退了开去。







  而在这时侯,所有的阿拉伯人,都不由自主跨出了一步。







  我无暇去打量他们脸上的神情,他们或许以为我是一个勇士,或许以为我是一个傻瓜,



但是我却无法去理会他们的反应。







  我要理我自己,我要凭我手中的刀,去创造胜利,我不要失败!







  我手中的刀,渐渐扬起,我发现我的对手,双眼之中,闪耀著异样的光芒,我盯著他,



他也盯著我,突然之间,我举刀剌出!







  他後退,我再剌出,他再後退,我第三度剌出,他手中的钢刀挥著圈,我的刀又被他荡



了开去,但是我立时收刀,我们这一次再格斗,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我一上来就占了劣



势,但是这一次,却是在均势下决斗的,我连连进攻,他也连连进攻。







  那是令人连气也喘不过来的十分钟,在那十分钟中,我几乎连思想也停顿了!







  但是,我左腿却痛了起来,血一直在向外渗,我的步法,有点不稳了!







  突然,我的肩头又中了一刀!







  对方的弯刀是那样锋利,我的肩头上,只不过是被对方的刀尖,轻轻划过了一下,但是



,却立时拉开了一道口子,一阵彻骨的奇痛!







  我的身上,不由自主,缩了一缩。







  也就在那一缩间,对方的刀,在我头顶上掠过,我的头发,随著刀风,散落了下来。







  但是,我也趁著那千载难逢的时机,趁著我和我的对手已经极其接近的一刹间,左肘一



横,用力撞在对方的腰际,紧接著,一脚踢出!







  那一脚,正踢在对方的小腹上,他向後倒去,我一刀削出,他头向後一仰,我的刀,将



他头上蒙脸的白布,削去了一大半。







  他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出声,他自从在黄幔走出来之後,一点声



音也没有发出过,但这时一下惊叫声,却是女人的叫声。







  我的动作是一连串的,当我横刀掠过他的面门之除,手腕一翻,刀已向著她的面门,砍



了下去!







  但是,就在那一刹间,我的刀僵在半空之中,刀光映著我对手的脸,我无法再砍下去!







  我的对手是她,是珊黛,她的真名字,当然不会是珊黛,那只是江文涛那样叫她,她就



是那个阿拉伯少女,我要找的那个!







  她的双眼之中,凝聚著冷酷的、铁也似的光芒,但是我还是可以认得出,她就是我千方



百计要寻找的人,而我终於找到了她,在那样的情形下!







  我当时,只是突然收住了刀,大叫了一声,自然,没有任何人可以明白我那下大叫的意



思。我是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可是在那刹间,我却只能大叫一声,来代替我要说的所有的话



。







  而我那一下大叫声,叫到了一半,对方的弯刀,已进招进了我的肚子。







  我陡地後退,她也跌倒在地,我只觉得一阵异样的昏眩,我还站著,但是我已几乎昏了



过去,我看到她站了起来,看到所有的阿拉伯人,呼叫著,向前涌了过来,我还站著,但是



我渐渐弯下了腰,我耳际的声音,越来越是模糊,终於,我倒下去,昏倒了。







  我不知过多久,才又有了知觉,我的口渴得像是有一团火在我的口中烧一样。







  我睁开眼来,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又闭上了眼,我听到彭都的声音,他在叫着,



道:「真神在上,刚才我看到他睁开了眼!」







  另外还有几个人在说著话,另有一个带著苏格兰口音的声音,道:「别吵,他需要安静



!」







  我又慢慢睁开眼来,我看到一个有著小胡子的白种人,正在俯视着我。







  我只感到一片迷惘。







  那蓄胡子的白种人忙道:「我是医生,被他们绑票来替你治伤的,千万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要快些复原!」







  我有气无力地道:「我……怎麽了?」







  「很好,你的情形很好,你的伤很重,但是在一个月之内,可以复原了!」







  「一个月!」我叹了一声。







  那医生道:「你已经躺了一个月,不会更在乎多一个月的了!」







  这一次,我没有说出话来,我已躺了一个月,我实在无法想下去,一个多月,我一直躺



著?我真的没有法子想下去。







  我闭上了眼睛,在那时侯,我只想到了一点,我为什麽还不死。







  我当然还没有死,要不然,我就不能想了,但是我为什麽没有死,我自己还是我自己麽



,我想看看我自己,我又睁开眼来。







  我吃力地道:「我……想看看我自己!」







  那医生呆了一呆,道:「你是什麽意思,为什麽你要看看自己。」







  我又挣扎著,道:「让我看看我自己……我方可以确定我自己的……存在!」







  那医生本来是俯著身子在看我的,这时,他直起了身子来,道:「拿一面镜子给他!」







  彭都立时又转身吩咐另一个阿拉伯人,那阿拉伯人走了出去,不一会,便拿著一面镜子



,走了进来。我想抬起手来,接住那面镜子,可是我的手只移动了一寸不到,便又软垂了下



去。







  那医生接过了镜子来,将镜子放在我的眼前,我失声道:「我……我在那里!」







  镜子已对准了找,我当然已看到了我自己,但是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瘦得像骷髅也似,头



发也像打成了结,胡子长得足有半寸的怪物!







  那实在不是我,但是那又实在是我!







  我在叫了一声之後,闭上了眼睛,我明白,当我受了重伤,在那样没有医药照料的情形



下,昏迷了一个月,我实在不能希望自己有更好的样子了。







  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听得彭都说道:「医生,算你运气好,你看,他醒来了,如果



他死了,你得陪著他死,现在,尽力医好他吧!」







  医生苦笑著,我叹了几口气,又微弱地叫道:「医生,你从那里来?」







  我感到医生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他道:「你放心,我是营救你的一份子。」







  我愕然,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医生又道:「你被掳来之後,你的一个朋友,立即通知了当地政府,通知了你的朋友、



你的家人,他们都赶到珊黛沙漠来了,但是无法找到你。」







  那医生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带了一具无线电发报机深入沙漠,被他们带到这里来的



,现在,我想替你注射一针,将好消息去报告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我吃了一惊,「你是说,我的妻子,也来了麽?」







  「是的,还有很多人,包括四个部族的酋长,他们都集中在雅里绿洲。」







  我有气无力地道:「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到雅里绿洲去!」







  医生苦笑著,道:「不能,一则,你的健康情形,绝不适宜有任何的移动,二则,这里



的首领下了命令,不准你离去!」







  这里的首领!







  我已经完全可以记起来了,这里的首领,就是这一个强盗部族的第一号刀手,也就是我



和江文涛所要寻找的那个美丽的少女!







  在刹那间,我有一阵昏眩的感觉,而医生则替我注射著,我又昏迷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之後,我发现多了一名医生,一共有两名医生,在我的身边。







  原来的医生,指著新来的医生道:「他才从雅里绿洲来,你的朋友、家人,知道你已在



渐渐复原,都表示十分高兴。」







  我呻吟著,道:「他们为什麽不来看我?」







  那新来的医生道:「他们无法来看你,没有人知道他们聚居的地点是在什麽地方!」







  我愤怒地叫了起来,道:「为什麽不用飞机侦查,为什麽不派军队出来?」







  那医生无可奈何地摇著头,道:「这里的首领,已提出了警告,如果有任何人,未经许



可,而企图发现他们的所在,他们就展开大屠杀,杀尽珊黛沙漠中,所有聚居在绿洲附近的



人!」







  我张大了口,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儿一样喘著气,我们要寻找的那个出女,她……竟可



能下出那样的命令来?这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







  那医生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知道麽?这一族的首领,是一个女人!」







  我呻吟著,道:「我知道。」







  那医生将声音压得更低,道:「那女人是一个嗜血狂,她可以毫不犹疑地下大屠杀令,



而她统率下的人,全是第一流的刀手!」







  我的口唇颤抖著,实在想不出该说什麽话,过了好一会,我才颤声道:「那麽,我为什



麽……能够不死,她为什麽准你们来救我?」







  那两个医生互望著,道:「谁知道,谁知道一个那样可怕的女人,心中在打著什麽主意



?」







  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道:「你们可曾见过这位首领?」







  他们两人一起摇著头,我呆了半晌,也没有再说什麽,我实在没有什麽好说的了。







  从那天起,我的情形,渐渐好转。自从我知道我的家人、朋友,都聚集在雅里绿洲之後



,我真恨不得能立时到达雅里绿洲去和他们相会。







  但是我的伤势却恢复得很慢,总算好的是,我越来越觉得生命已经拉回来了。







  那两位医生,尽他们的能力医治著我,又两星期之後,我已看到了自己肚上,那一条可



怕的刀痕。







  陪著那两个医生,每天和我在一起的是彭都,当我可以扶著杖,站起来行走几步之际,



他笑著问我,道:「那一次比刀,其实你是可以胜的,为什麽忽然之间,你停住了刀不下手



了?」







  我苦笑著,摇了摇头。







  彭都追问道:「是不是你想不到,我们的首领,是一个美丽的少女?」







  我仍然摇著头,彭都却一再追问,我只得道:「我以前是见过她的,我到珊黛沙漠来,



正是为了找她,可是却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了她!」







  彭都表示十分惊讶,望定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问我才好。







  而我也无意在这时,就照实将一切全讲给他听,我只是趁他发呆之际,反问他道:「你



可知道,为什麽我竟能不被你们的首领杀死?」







  彭都又略呆了一呆,才道:「你可以下手而不下手,所有的人都看到的,首领伤了你之



後,如果再下手杀你,那就会丧失首领的资格!」







  我苦笑了一下,道:「原来是那样,那麽,我现在的伤好了,为什麽不许我离开?」







  彭都就笑了一下,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我相信首领一定会直接和你见面的



。到时,你不妨用这个问题问她。」







  我心中的怒意,实在有点按捺不下,我大声道:「她什麽时候见我?」







  我的身体,还是十分虚弱,是以一大声讲话,就忍不住有一阵昏眩之感。我坐了下来,



彭都仍然未曾回答我这个问题。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我获得的照应,越来越好,从雅里绿洲,又来了一位医生,替我作



彻底的治疗,第一个看顾我的酋生,也被放出去了。







  那位新来的医生,向我叙述著雅里绿洲上的情形,我才知道,在我被俘的半个月,白素



就赶到雅里绿洲来了。我知道,那位医生将我健康渐渐恢复的消息,带回雅里绿洲之後,各



人都会放心的。







  这时候,我的心情已好了许多,是以伤势也恢复得快得多了。







  又过了大半个月,我已可以不用拐杖而行走了,但是我始终被监视著,行动的范围,不



出几个山洞,根本不能走到外面去。







  而到了一个月後,我已经完全和常人一样了时,我所能见到的,还是只有彭都,我见不



到他们的首领,虽然我一再催促,也不得要领。







  我开始想到,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自信,我一个人,是可以设法离开这里的,但是那两个照顾我的医生,却还在此处,



如果逃走,他们会有什麽命运,是可想而知的事!







  而且,我未曾见过那首领,叫我就此离去,我总也有点不甘心。







  又过了几天,我自信已壮健得像一头牛一样了,彭都忽然走进了山洞来。







  我一看到了彭都,就觉得今天的事情,有点不寻常了,因为在彭都的身後,跟著两个女



人。







  那两个都是妙龄女郎,她们并没有蒙著脸,虽然穿著传统的阿拉伯服装,但是也可以看



到她们婀娜的身形。这个山洞中,平时是绝没有女人进来的,所以我立时扬了扬眉,问道:



「有什麽事?」







  彭都直来到了我的身前。他的神情,看来严肃而又神秘,他道:「卫先生,首领召见你



。」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又可以见到那个少女了,当我和江文涛出发找寻她的时候,在



我们的心目中,她是一纯洁、天真、温柔的阿拉伯少女。







  但是现在,我却已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她是整整一族以抢劫为生的阿拉伯人的首领!







  据那位医生说,她在沙漠中横行不法,以残忍出名,是以当我一知道我又要见她的时候



。心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彭都也不等我出声,道:「请你跟这两位女郎去,她们是首领的近侍。」







  我没有什麽别的可以说。只是点了点头,道:「好,请两位带路。」







  那两个女郎望著我,笑了一下,也没有说什麽,就转过身去,我跟在她们後面,在走出



山洞之後,我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







  我已足足有近三个月未曾接触阳光了,是以在我一出山洞之後,阳光直接晒在我的脸上



,我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来。







  那两个女郎走得十分快,我发现我在经过所有人的时候,人人都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光



打量著我。







  我经过了那个水池,水池边有几个女人在,她们看到了我,一边停下了工作,打量著我



,经过了那水池之後,我被带到一个小山洞之中。







  在那小山洞中,有管子接进来的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还有全套梳洗的工具,那两



个女郎向我笑了一下,指著那些工具。







  虽然,她们没有说话,但是我也明白了她们的意思,是叫我梳洗一番,再去见她们的首



领。







  我就著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形容枯搞四个字,正好是我这时的写照。







  我化费了大约半小时,将头发梳好,又剃净了杂乱的胡子,看来就好看了许多,但是我



的脸色,却仍然十分苍白和瘦削。但是无论如何,和从前的我,总已相当接近了,我转过身



来,那两个阿拉伯女郎,将一件白色的阿拉伯袍子,披在我的身上。







  她们又带著我,走向一个十分狭窄的山道,穿过了那山道,我感到阵阵清凉。在沙漠中



,是很难有那样清凉的感觉的,自然,那是因为我此际置身的山洞,是深在山腹中的缘故。







  通过了那狭窄的山道之後,便是一个二十尺见方左右的大山洞,那山洞的四周围,全是



黄色的幔,在正中,是一块整齐的大石,石上铺著毡。







  山洞的四角,有著大火盆,火盆中的火头,高低不定,是以火光虽然明亮了山洞,但是



,也带来了许多飘忽不定的阴影,看来很是神秘。







  那两个女郎,将我带进了这个山洞之後,就退了出去,於是,山洞中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站著,大约只等了半分钟,就看到大石之後的黄幔掀动,那女郎走了出来。







  她为了接见我,显然曾盛装过,她的头上,带著一团像是皇冠一样的装饰物,上面镶著



一团灼灼生光的红宝石,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当她从幔後走出来之後,她略停了一停,



然後才继续向前是来,来到了那块大石之前,不再走向前。







  当她站定之後,她向我笑了笑,然後道:「你的伤痊愈了,我很高兴!」







  她讲的是英语,虽然听来很生硬,但是发音倒很纯正,尤其是她的声音如此可爱,使人



一点也不觉得有什麽不自然之处。







  我没有出声,她又笑了一下,道:「我从来也未曾离开过沙漠,是彭都教我说英语的,



我说得还好麽?」







  我点头道:「说得很好。」







  她一手扶著那块大石,仍然直视著我,道:「我倒想你教我说中国话。」







  我缓缓地道:「中国话不是三两天学得的,我的伤已好了,现在,我想离开这里!」







  她仍然望著我,过了一会,才道:「是的,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在雅里绿洲等你回去



,你的妻子也在那里,她很可爱。」







  我不禁诧异起来,道:「你见过她?」







  「自然。」她又笑了起来,这一次,在她的笑容之中,有著自傲,「在沙漠中,我是神



出鬼没的,没有人认得我。」







  她继续说:「我到过雅里绿洲几次,甚至和你的妻子谈过几次话,看来,她也很著急,



希望你能够去和她见面。」







  我点头道:「这也正是我急於离去的原因。」







  她略为低下头一会,才道:「我看,你只怕不能回去,你……也要成为……我们之间的



一员。」







  她在讲那句话的时候,不但吞吞吐吐,而且神情,也似乎很异特。







  但是我一听得她说我不能回去,就直跳了起来,也根本不及去研究她讲话吞吐,神情异



特,究竟是什麽意思,我大声叫道:「你说什麽,不准我回去,你以为你是什麽人,可以随



便扣留一个人?」







  她的神情,这时倒很平静,她道:「我是可罗娜公主,我的上代,世代统治著珊黛沙漠



,到如今,我仍是沙漠的无形的主人!」







  我冷笑著,道:「我一定要离开,不理会你准与不准,我要离开!」







  在她美丽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十分冷峻的神色来,她道:「在我的统治下,有两百多



名第一流的刀手。」







  我道:「你是在恐吓我?」







  她摇著头,道:「不,只是提醒你!」







  我冷笑著,道:「照你和你们全族所犯下的罪行来看,你们全族该在监狱中渡过余生,



好了,我不和你多说,我要走了!」







  她的神情更冷峻,道:「你不能走!」







  我大声道:「你准备怎样?」







  可罗娜公主接下来所讲的话,实在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她先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也神



秘莫测,叫人也想不到她是为了什麽而笑的。







  然後她道:「婚礼在明晚举行,一切都已经按照传统准备好了。」







  我呆了一呆,觉得很不耐烦,我只是哑口问道:「什麽人的婚礼。」







  可罗娜公主道:「我!」







  她在讲了一个「我」字之後,又笑了一笑,然後才道:「和你!」







  她那一句话只有三个字,而那三个字,又是分成两截来说的,是以我在一听之下,还不



能将她的语意,在脑中连成一个完整的意念。







  可是,那只是极短时间内的事,当我将她所说的那三个字,连接起来时,就变成了「我



和你」,而她刚才所提及的,却是一件婚事!







  我和她!







  我在那刹间,只觉得手心在冒著汗,心在怦怦跳著,我立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决不



是开玩笑的事情了,她是很认真的!







  我只呆了极短的时间,就失声叫了起来,道:「你在开玩笑,我和你,结婚?你在开玩



笑?」







  可罗娜公主笑著,我不得不承认,那便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她仍然笑得很温柔、



很美丽。







  我又大声道:「别笑,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罗娜仍然笑著,道:「但是我必需有一个丈夫,我的丈夫必需比我有更高的刀法造诣



,只有你是,我再说一遍,我们的婚礼,明晚举行!」







  我握紧了拳头,道:「我不会举行什麽婚礼!」







  可罗娜望著我,道:「你想怎样?」







  我立时道:「离开这里!」







  可罗娜的面色,倏地一沉,温柔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消失了,她看来仍然非常美丽,但



是却美丽得令人心寒,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简直冷酷得像是石头雕成的一样,一点感情也



没有。







  那医生曾经说可罗娜是一个嗜血的狂人,这时,就算我对於这一个加在可罗娜身上的形



容词,仍然有所怀疑的话,那种怀疑,也已减少到最少程度了!







  她用石头一样的眼睛,望了我好一会,才道:「你可以离去。」







  我忙道:「好,那就再见了!」







  可罗娜发出了一下冷笑,道:「你当然不是就那样离去,你要被带到沙漠的中心,由我



来砍去你的两只手,如果你还能够在沙漠中支持著,走上三日三夜,那麽你自然可以获救!



」







  在那刹间,我只觉得我自己的身子,在剧烈地发著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界上决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双手破人砍断之後,再支持著在沙漠中行走三日三夜!







  一个人,如果在沙漠的中心,被砍断了双手,那麽,唯一的结果,就是在沙漠之中,流



乾他体内的每一滴血,然後死去!







  在我的身子剧烈发著抖的时候,可罗娜又冷冷地道:「你自己考虑吧!」







  我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心内在急速地转著念,别说我早已有了妻子,就算没有,我



也决不能在那样的情形下,答应和她结婚。







  别说是我,就算是在看了她的照片之後,对她如此著迷的江文涛,只怕在知道了他心目



中爱恋的人,原来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不会答应的!







  我想了不到十秒钟,便压抑著心头的怒火,尽量使我的声音平静,我道:「通常,结婚



是被认作人生的大事,我要考虑一下。」







  可罗娜仍然冷冷地道:「和我结婚而仍然需要考虑的话,对我是一种侮辱,侮辱领袖,



是要受挖双目的惩罚的,你愿意接受惩罚麽!」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我厉声骂道:「你是什麽东西,他妈的,你是强盗头子,你是一个临上绞刑架的嗜血的



犯人,我应该一刀砍死你!」







  可罗娜的双眼之中,流出一种异样冷酷的神色来,她并没有回骂我,甚至可以说,她没



有发怒,但是她那种冷酷的眼色,却也令得我无法再骂得下去。







  我喘著气,可罗娜又望了我半晌,才冷冷地道:「你可以回去了,婚礼在明晚举行!」







  她说著,拍了两下手,立时有两个女人走了进来,在那一刹间,我只想到一点,如果我



可以制服可罗娜的话,那麽我就可以结束这一出闹剧,离开这里了!







  所以,当那两个女人向我走来之际,我突然一个箭步,向前跳了出去,可罗娜本就离我



很近,我一向前跳出,便已到了她的面前,我也立时伸出手来。







  我是想先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反扭了过来,那麽,我立时可以推著她离开这里



的了。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可罗娜的身子,突然向後缩了一缩。







  接著,在我的眼前,便闪过了一道夺目的光芒,我伸出去的手立即僵住了!







  那一道刀光,一闪即过,可罗娜手中的弯刀,已然架在我的手腕之上,刀锋贴在我的皮



肤,以这柄弯刀的锋利程度而言,她刚才挥出那一刀时,只要略为加多一点力道,那麽我的



手,一定已被她从腕骨切断了!







  而她竟将力道算得那麽准,刚好在刀锋贴到我的手腕时收了刀,她真不愧是第一号刀手



了!







  这时,我不知道是收回手来好,还是不收回手来好,我只是僵立著,而可罗娜也并不收



回刀去,她仍然只是那样瞪著我。







  那场面实在令人难堪之极的,我的背脊,在直冒冷汗,可罗娜冷笑著,道:「你别妄想



可以在我的身上,占到什麽便宜!」







  我缓缓吸著气,可罗娜突然扬起头来,对那两个阿拉伯女人道:「你们过来!」







  那两个女人,在突然之间,面色大变,我不知道何以她们在那一刹间,会现出如此害怕



的神情来,那两个女人不过略慢了一慢,可罗娜的声音,已经变得尖锐得多,喝道:「快过



来!」







  那两个女人,一步一步,向前是来,当她们来到近前的时候,她们的脸色,白得像石膏



一样!







  可罗娜冷冷地道:「你们刚才看到了什麽?」







  那两个女人,像是早已知道可罗娜会有此一问一样,忙不迭道:「没有什麽,什麽也没



有看到!」







  可罗娜笑了起来,道:「你们又不是瞎子,怎会什麽也没有看到?」







  那两个女人发起料来,可罗娜道:「只有瞎子,才什麽也看不到的,也只有瞎子,人家



才会相信她什麽也看不到,是不是?」







  那两个阿拉伯女人口唇发著颤,道:「是!」







  直到那两个阿拉伯女人口中说出「是」字来之际,我仍然想不到会有什麽事发生。可罗



娜手中锋利的曾刀,仍然搁在我的手腕上,而在我的心目中,只想到一阵阵的厌恶,厌恶到



了难以形容。就在那两个女人,讲出了一下「是」字之後,可罗娜立时道:「好!」







  随著那一个好字,可罗娜突然挥动手臂,她出刀实在太快了,以致在刹那间,我只看到



了刀光一闪,我听到那两个女人的一下惨叫声。







  我连忙向那两个女人看去,而当我看到那两个女人面上的情形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两个女人脸上,自左眼角起,到右眼角上,都被刀尖划过,血在疾涌而出;自她们发



抖的面肉上淌下来,她们毫无疑问,已成了瞎子!







  在那一刹间,我根本无法去思想何以可罗娜的刀法,竟精娴到可以在一刀之间,在两个



人的脸上,造成那样的伤痕,我只是感到无比地愤怒!







  我相信我的脸,一定已变成了紫红色,因为我感到血在向脸上涌,我发出了一声大喝,



而可罗娜手中的刀,也立时对准了我!







  她对我发出一种异样冷酷的笑容,接著,便大声叫了几声。在一有脚步声传过来时,她



便收起了刀,四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奔进来,可罗娜挥著手,吩咐著他们,那两个女人被其中



的两个带了出去,另外两个来到了我的身边,一左一右站定。







  可罗娜仍然瞪著我,道:「记得,我们的婚礼,在明晚举行!」







  她一说完,就转过身去,我想踏向前去,但是那两个壮汉,一边一个,已经挟住了我的



手臂,那两个人的气力十分大,我简直是被他们挽出去的。







  我并没有回到那个大山洞中,,而是被那两个男人,带到了另一间如同石牢也似的地方



,我被他们推了进丢,然後,一只结实的木门关上。







  那个小山洞中,光线十分阴暗,我在那小小的空间中来回走著,我的心中,乱到了极点



。







  我可以肯定,可罗娜对我,绝不会有丝毫爱情的,一点也不错,她是一个嗜杀狂,在美



丽的躯壳之内,是一颗疯狂的心,但是她却一定要和我结婚,那是为了什麽,是因为在刀法



比试中,我曾占过她的上风,找勉强使自己镇定。







  我要逃出去!







  正在我心乱如麻时,那扇木门上,打开了一个尺许见方的小窗子来,我看到了彭都。







  彭都望著我,好一会不出声,才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公主是全阿拉伯最美丽的



女人,她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几乎只有在神话中,才有那样的美女,而你却不愿娶她为



妻?」







  我也望了彭都好一会,才道:「你说得对,她美丽得像仙女一样,但是你难道不知道,



她也狠毒得像魔鬼一样?」







  彭都摇著头,道:「绝不能那样说,如果不是我们每一个人都那样坚强的话,那麽我们



整族,早已在沙漠中绝种了,怎麽繁荣到今天?」







  我吸了一口气,我几乎忘记彭都也是这强盗族中的一员了,我在和他讨论人性的善恶,



那岂不是一件可笑之极的事情?







  我立时停口不言,并且转过身去,彭都又道:「并不是公主叫我来,我是知道了你和公



主会面的经过之後,自己来看你的,别做傻瓜,卫,千万则做傻瓜!」







  我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声,彭都叹了一声,道:「婚礼是在明晚…



…」







  他讲到这里,我陡地转过身来,冲到门口,我重重两拳,击在门口,虽然我的拳头,和



结实的木门撞在一起,感到一阵彻骨的疼痛,但是我的心中,却也痛快了许多,就大声道:



「滚!」







  就在这时,彭都突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压低了声音,道:「就算你想逃走,难道这样子



就可以逃得出去了麽?你这个傻瓜!」







  我陡地一呆,彭都说得一点也不错!







  我使我自己,陷入了一个十分困难的处境之中了,在现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几乎是没



有逃走的可能的!







  我只呆了极短的时间,便道:「那麽,我应该怎样,你能教我?」







  「首先,你要消除公主的怒意!」







  我苦笑了一下,道:「那恐怕不容易做得到!」







  彭都道:「可以的,如果你肯跟我前去,跪在她的面前,吻遍她的足趾!」







  我呆了一呆,如果可罗娜公主是一个我所爱的人,那麽做,非但绝算不了什麽,而且还



是极其富於浪漫气息的事情。







  可是,我如今心中对这个嗜杀狂的憎恨,已到了这一程度,要我去跪在她的面前,吻她



的脚趾,那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有别的办法麽?」







  彭都忙道:「你怎麽啦,她的双足如此可爱,你为什麽不肯做?」







  我发著呆,没有出声,彭都又道:「只有这一个方法。」







  彭都向我解释:「这是我们的传统,表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绝对服从,如果违反,



真神就会惩罚他,也只有那样,公主才会对你放心,你才有机会逃出去!」







  我仍然不出声。







  彭都忽然也苦笑了一下,道:「或许我是白费唇舌了,你是想娶公主的!」







  我怒道:「你放什麽屁?」







  彭都的神情很激动,道:「那你还犹豫什麽,只要公主相信了你,我可以为你准备三匹



骆驼,带著清水和食物,只要在三天之内,碰到任何人,你都可以得救,你也不见得会害怕



真神的惩罚!」







  我又呆了片刻,彭郡那样急於帮助我,如果我不接受的话,可以说永远没有机会了!







  但是,彭都为什麽那样热心帮助我呢?







  我看著他,道:「你,为什麽对於我的事,表现得那麽热心?」







  彭都压低了声音,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你自己?」我有点不明白。







  「是的,我是公主的表哥,如果公主在她的二十一岁生日之前,没有丈夫,那麽,我就



是她的丈夫!」彭都急速地说著。







  我道:「那麽,直截了当,你可以杀掉我!」







  彭都摇著头,道:「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你别忘了这一点。」







  我点了点头,下了最大的决心:道:「好,你带我去。我去向她表示忠诚!」







  彭都後退了几步,大声说著。我这才知道,门外还有人守著。不一会下门打开,彭都向



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才看到,守卫的人有八个之多,那个曾和我动手的第二号刀手也在。







  我跟著彭都向前走去,以後那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我实在不愿意多叙述,可以说在我



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受过那样奇耻大辱!







  我所愿讲一讲的,只是一点,那便是可罗娜的确是一个出色的美女,当我在她的身前跪



下,她扬起脚来,当我吻她的脚趾之际,我看到了可称为世界上最均匀美丽的大腿,但是我



却一点也不动心。







  彭都又将我带出来,在我退出来时,我听到可罗娜发出动人之极的娇笑声。







  彭都已经和我商量好了,他替我准备逃亡的工具,给我绘制逃亡的路线,他建议我在婚



礼举行前两小时,整族开始狂欢时才逃走。







  那时候,应该是太阳刚下山。







  而我如果依照他的指示的路线,驱策骆驼快速行进的话,第二天天亮,我就可以到达一



个小绿洲。从那里,再回到雅里绿洲去,是很容易的事了。







  为了怕我不放心,彭都甚至连夜带著我,去看他为我准备妥了的三匹骆驼、清水和食物



。







  看来一切都没有问题,我在彭都的帮助下,是一定可以逃出去的了,虽然如此,可是要



等待逃亡时刻来临的那十几小时,却也并不好过的,而且,我还是要做个新郎的种种准备,



有几个人在我的身上涂著油,再将一件袍子加在我的身上。







  时间慢慢过去,终於到了第二天的黄昏,太阳才一下山,所有的空地上,使燃起了熊熊



的火堆,整族的人,都开始狂欢。







  我就在一个山洞中,心情十分焦急,直到彭都出现,彭都支开了服侍我的几个人,低声



道:「是时候了,你知道骆驼在那里的!」







  我点点头:「知道。」







  他道:「你骑著骆驼,照我告诉你的方向走!」







  我早已站了起来,和他一起向外走去,天色已迅速黑下来,火堆的光芒闪耀著,我脱下



了我身上所穿的,缀有彩带的袍子,贴著山壁,来到了那三匹骆驼之前,我解开了缰绳,将



两匹骆驼的缰绳,扣在手中,上了一匹骆驼,策著骆驼,向前慢慢走去。







  当我转过了一个峭壁之後,我抽打著,骆驼奔走起来,不到十分钟,我已经在黑暗的茫



茫沙漠之中,我几乎要大声呼叫起来,我自由了!







  根据天上的星星,我认定了方向,照彭都吩咐我的方向奔著,一直到了午夜,沙漠中静



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才略停了一停。







  我在想,当可罗娜发现我逃走时,不知会怎样?







  可罗娜当然会大发雷霆之怒,如果她查出彭都是帮助我逃走的主犯,那麽她一定会将彭



都生生砍死!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海市蜃楼,究竟是海市蜃楼,一个在海市蜃楼中看来,如此美丽动



人的少女,谁能想得到她会是一个嗜杀狂,一个如此穷凶极恶的人!







  虽然我如道,如果我继续赶路的话,我就可以早一点回到文明世界去,但是,我实在需



要休息了,不但我需要休息,连骆驼也需要休息。







  我令三头骆驼都蹲了下来,然後我躺在两头骆驼的中间,我喝了彭都为我准备的清水,



又咬了几口乾粮,全是彭都替我准备的。







  当我在喝水的时候,我感到水中好像有点异味,但这时是在沙漠中,并不是在美亚美海



滩的豪华酒店,似乎也不能太苛求了。







  我躺了下去之後,四周围简直静到了极点,虽然我的情绪激荡得完全睡不著,但是我却



强迫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睡一觉。







  如果我得不到充份的睡眠的话,那麽我就一定没有足够的体力,支持我在沙漠中需要继



续的行程。







  就在我的强迫快要收效,我将要朦胧睡去之际,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呼喝声,那一阵呼喝



声,还是从十分远的地方传来的。







  但是由於沙漠中的空气,格外乾燥和稳定的缘故,那声音听来很清楚,我已可以肯定,



至少有几十个人,渐渐接近我!







  他们离我,大约不会超过半哩!







  我陡地吃了一惊,连忙翻身站了起来,在我身边的骆驼,也显然有了惊觉,它们却不安



地挪动著它们庞大的身子。我站了起来之後,只觉得一阵头昏,本来,我是准备立时站起来



的。







  可是当我的双手按住沙,准备站起来时,我只觉得一阵手软!







  手软,加上头眩,我觉得无法站了起来!







  我那时候,心中的吃惊,实在是难以形容的,那种喧腾的人声,在渐渐接近,而我觉软



弱得不能站起来,为什麽我会那麽软弱,那是不可能的事,我的伤已痊愈了,我已恢复了健



康!







  於是我再使力,可是结果,我仍然没有站起来,我只是变得跪倒在地上!







  跪倒在沙漠上也是好的,从喧腾的人声来看,已显得更近了!







  我甚至已可以看到点点的火光。







  毫无疑问,那是可罗娜派来追我的人,而我是绝不能被他们追上的!







  但偏偏就在这要命的关头,我竟连站也站不起来!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自然无法再去进一步想,何以忽然之间,我会变得如此软弱,我既



然不能站起来,也无法快点爬上骆驼背去,好设法逃走!







  但是骆驼虽然伏在地上,我的双手也执住了骆驼鞍子,但是双手却一点力道也没有!







  人声更近了,火把更明耀了!而我,却明摆著我没有法子逃走!







  我只好倒在沙漠上,尽我最大的力道,踢向那三头骆驼,将那三头骆驼,踢得站起了身



,向前奔了出去!







  在那三头骆驼上,有著食物、食水,没有了它们,我是无法在沙漠中继续前进的。







  但是,三头骆驼在沙漠中,却是很大的目标,我既然没有法子离开,只有将骆驼赶走,



自己在沙漠上躺了下来,希望不致被人发现。







  在我躺了下来之後,我听得喧腾的人声,在分散开去。那时,我的头更重了,我勉力抬



起头,向前看丢,只见左、右两面,各有十来株火把,在疾驰出去,我甚至可以看到,火把



映在阿拉伯弯刀上的锋芒。







  而只有一株火把,还是笔直地向著我而来的。







  那表示,一齐追来的人,已分成了两路,向错综的方向,驰了出去,他们当然不会发现



我了!







  可是,却还有一个人,向著我走了过来!







  这个人为什麽与众不同,不跟著众人向左边去呢?







  他为什麽要向我走来?我已赶开了骆驼,他是不是会发现我?







  我的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惊恐,而那几个人,却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的希望移於落空,那个人像是知道我一定会在这里一样,他骑著骆驼,向我疾驰而来



,就在我的身边,跳下骆驼,随即,一柄亮晶品的利刀,已然指著我!







  我在绝望之中睁大了眼,向那人看去!







  那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脸,我失声叫了起来:「彭都!」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彭都!







  在极度的紧张之後,我一看到了彭都,便换来了极度的松弛,我变得软瘫在沙漠上,我



喘著气道:「彭都,真该感谢你,是你支开了来追我的人?快扶我上骆驼,我不能在这里久



留!」







  彭都将火把放低些,在我的脸上幌了幌,他迫:「你怎麽啦?」







  我道:「我忽然变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彭都,可罗娜没有发现是你带我逃走的!」







  彭都笑著,道:「没有,来,我扶你上骆驼!」







  他俯下身,将刀插在沙中,将我扶了起来,托我上了他骑来的骆驼。







  我伏在骆驼背上,道:「我该向哪一条路去?」







  彭都道:「我带你回去!」







  我陡地一呆,一时之间,我绝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所以我道:「什麽?」







  彭都讲的仍然是那句话,道:「我们回去!」







  我全身冰凉,声音发颤,道:「你……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彭都已拔起了插在沙中的弯刀,道:「不是!」







  我惊恐得全身都在冒汗,我道:「你……你……是你带我逃走的啊!」







  彭都不出声。







  我又急急地提醒他,道:「彭都,你自己说过,我逃走了,你就可以娶可罗娜了!」







  彭都盯着我,道:「是的,但是我忘记告诉了你一点,那就是我必需能够将逃走的人活



捉回去,可罗娜才会自然而然地嫁给我!」







  彭都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剑一样,在刺著我,我几乎窒息了,那种窒息惑,自然



是因为极度愤怒而来的,我被彭都出卖了!







  彭都这个曾受过高等教育的强盗,他比没有知识的强盗更可恶。他不但凶残,而且狡滑



,他设下了圈套,让我自动钻进去!







  他替我策划逃走的路线,而我真的根据他指定的路线走,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追上我



!







  我还饮了他替我准备的食水,那食水中自然有着古怪,不然我断然不致於现在连站立起



来的力道也没有,我完全上了他的当!







  彭都仍然望著我,我大声叫了起来,道:「你以为我不会向可罗娜说明真相?」







  彭都奸笑,道:「第一,可罗娜怒发如狂,根本不会相信你的话,第二,你根本没有说



话的机会,你明白麽,没有机会!」







  我全身发凉,道:「什麽意……思?」







  彭都沉声道:「在快要到达的时候,我会割断你的喉管,令你根本不能说话!」







  他以锋利的刀,在我的喉际幌了一幌,道:「别怕,当然不是现在,现在就割断你的喉



管,流血过多,不等回去,你就死了,而我必需活捉你,让可罗娜来杀你,我才成功了!」







  我的血在向上涌,我想骂他一顿,可是所有的诅咒,都塞在喉咙口,我竟找不出一句恰



当的话,可以表示我的愤怒,可以表示彭都的无耻!







  我只是瞪著眼,而彭都已牵著骆驼,向前走去。







  我伏在骆驼上,我相信教是为了药物的麻醉,所以一点力道也没有。







  我将被彭都牵回去,而在快到的时候,彭都会在我的喉上戳一刀,当我被牵到可罗娜的



面前时,我会死在她的刀下!







  我的心直往下沉,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没有什麽可以挽救我的死亡了!







  在那刹间,我的心中,乱到了极点。







  我的一生之中,有著很多次危险的时刻,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那样,死亡的感觉是



如此真实和逼人的,或许有些人很愿意死亡的降临,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在我那样的情形



下死去的。







  彭都牵著骆驼在向前走,走出了不多久,他大概嫌牵著骆驼走太慢,是以他命骆驼蹲下



来,他也上了骆驼背,拍打着骆驼,向前奔去。







  骆驼奔得很快,骆驼奔得越是快,我离残废就越是接近,我非得挣扎不可,我一定要挣



扎,不然,我就决计无法继续生存了!







  我自己也对于自己求生意志如此之强烈,而感到有点惊讶,但当我想到我一定要活下去



的时候,我只觉得我体内的血液,突然在加速,我的心跳十分剧烈,我的手指,渐渐有了力



量。







  我会在沙漠之中,忽然变得全身软弱无力,当然是因为彭都曾在水中加了药物的缘故,



好在我并没有喝太多的水,因为我还不知道我要在沙漠中旅行多久,我需要节省食水。







  那是我此际气力渐渐恢复的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毫无疑问,那是由于我的心中,



兴起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







  我伏在骆驼的背上,双手渐渐抓住了骆驼鞍子,我感到体力在渐渐恢复。







  骆驼在面前疾奔着,我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的一座山崖的影子,骆驼已快奔回去了,我



无法知道我的气力恢复到何等程度,但是我实在不能再等了!







  我的双手突然一翻,抓住了彭都的衣襟,也就在那一刹间,我的身子陡地一挺,卧下骆



驼鞍子去,彭都被我带着,跌了下来。







  我们两人,一起在沙漠上打了一个滚,彭都发出了一下怒吼声,他立时挣开了我,跳了



起来,他一跳起来之后,就向着我的面门,给了我狠狠的一脚!







  那一脚,直是踢得我满天星斗,但是我还是立时伸手,抱住了他来不及缩回去的那一只



脚,用力一拉,彭都又发出了一声怒吼,仰天跌倒在地。







  我的另一只手,抓起了一把沙,向他的脸上洒去,他拔出了弯刀,乱砍乱舞,我已几乎



给他砍中了,我不能放开他,一放开他,我一定被他砍死,但是我又不能不放开他,因为我



不放开他的话,也会被他砍中!







  那只是极短时间内的变化,我是抓住他的一只脚的,我在那时,陡地扬起了他的那只脚



,而也在那时,他因为视线迷糊,挥刀正在盲目地砍著,他的右足被我扬了起来,一刀挥过



,锋利的刀锋过处,他自己将他自己的右足,断了下来。







  彭都在那一刹间,所发出的那一下凄厉的叫声,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鲜血涌出,迅速隐没在沙粒中,他在沙上打著滚,我在沙上爬著。







  那头骆驼,在我和彭都跌了下来之後,就停了下来,我爬到了骆驼的前面,拉著缰绳,



骆驼蹲了下来,我又爬上了骆驼鞍子。







  骆驼挺著身,站了起来,我拍打著,变换著方向,骆驼又向前奔了出去。







  我的心中实在太惊骇了,我浑身都是汗,我仍然没有足够的气力来直起身子,我伏在骆



驼的背上,任由骆驼向前奔著,我不知道我会被带到什麽地方去,只要远离那一族阿拉伯强



盗,我就够了,足足在一小时之後,我才渐渐清醒了过来,我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我挺直了身子,坐了起来,四面全是灰白色的沙漠,一望无际,骆驼已走得很慢,我仍



然不敢停,那时,我已经感到了极度的口渴了。







  而等到太阳升起之後,我口渴之感,越来越甚,我张大口,喘著气,自我口中喷出夹的



,简直就是一阵阵灼热的浓烟。







  我舐著唇,唇上是沙粒和一种异样的咸味,我下了骆驼,我知道,我这一次的口渴,是



可以渡过的。骆驼可以救我,我可以喝骆驼的血,来渡过这一次口渴。







  但是周围全是茫然无际的大沙漠,我什麽时候,可以发现绿洲?







  骆驼只能救我一次,在救了我一次之後,它就会死去,我必需步行,而第二次的口渴,



立时就会来到,我可能离死亡更近一步。







  我令骆驼站著,我蹲在骆驼的腹下,避兔阳光的直射,我迅速地在想著,无论怎样,如



果我不想办法,我是决计敌不过这一整天烈日的烤晒的。







  彭都未能将我擒回去,我已经逃走了,可是,在那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中,死亡的阴影,



仍然牢牢地将我罩著,使我难以摆脱!







  我只是呆了十分钟,还决不定我应该怎样,而在那十分钟之中,我的口渴,增加了不知



多少倍,一滴水也没有,只要有一滴水的话,我就满足了,可是,一滴水也没有,根本没有



!







  我不能老是在沙漠中等待下去,我只好又跨上骆驼,在骆驼背上伏著。赶著骆驼向前走



,时间是一秒钟一秒钟过去的。时间本来就是一秒钟一秒钟过去的,但是在平时,谁也不在



乎一秒钟。而此际,我却每一秒钟都在痛苦中渡过!







  以秒为单位来计算,时间自然过得格外慢,太阳像是固定在头顶一样,一动也不动,我



不知骆驼将我负向何处,我只知道我是在向前走著。







  在烈日的烤晒下,我几乎已陷入半昏迷状态之中了,我真不知道我是如何熬得到太阳下



山的,当四周围渐渐黑下来时,我总要知道,已经过了一天!







  而当我抬起头来看时,月色十分之好,四周围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我从骆驼背上,滚了下来,没有办法,我只好牺牲骆驼,来维持我的生命了!我感到还



可以捱上一两天,不然,我一定捱不过今夜了!







  因为这时,口渴给我的痛苦,不但是在口部,而已经蔓延到了我的全身,我全身的每一



个细胞都像是在发出尖锐的呼叫声:水……水……







  然而,它们一点水也得不到,我想到它们在开始紧缩。我想到了扭痛。我感到一阵阵难



以形容的痛苦,在我血管中运行的彷佛已不是血,而是一种浓稠的浆,这种浓稠的浆,无法



维持我的生命!







  我取出了我一直暗藏著的一柄小刀,可是就在这时,那头一直伏著的骆驼,突然昂身站



了起来,一直向前奔了出去,我只好目瞪口呆地望著它迅速地奔远,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一直到以後,我仍然不明白那头骆驼,何以会忽然逃走的,或许是动物有著它们保护自



己的第六感?







  我在那时,完全呆住了,我的最後希望也消失了,我将活不过今晚,我将会被活活地渴



死!







  我望著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那柄小刀,小刀虽然只有一寸长,但是却也锋利得足够结束



我的生命,我在想,我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呢,还是毫无希望地等待著天明?







  最後,求生的意志战胜了我,我在想,或许我离一个绿洲已经很近了,或者只有一哩,



甚至我能继续向前走去,我或者就可以到达绿洲,从此以後,我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当然,我明白,许多人,在沙漠之中,当他临死之前,他最後的一个动作,还是在向前



爬行著。那正是因为他想到,他再爬出一步,就可能会到达绿洲边缘的缘故。有很多人,当



他们死後,他们的尸体已然化为白骨了,白骨仍然照著一个人向前爬行的姿势排列著!







  那是被困在沙漠中的大悲剧,在看到别人那样做的时候,或者心中会取笑他们何以那麽



愚蠢,然而等到亲自经历时,却往往会和被自己取笑的一样,我那时,就迈动我已酸痛不堪



的双腿,脚高脚低,向前走去。







  我大约在沙漠之中步行了一哩,或者还不到一哩,总之,我每迈出一步,已不知要化出



多少的力道了,然後,我倒在地上。







  当我倒在地上之後,我向前爬行著,我用双肘拖动我的身子,慢慢向前移动。







  终於,我明白我再也无法爬得动了,我只好伏了下来,抬头向前望去,我看到一望无际



,在月色下静静地向前伸展著,看来不能说不美丽,但是,那是死亡的美丽,我在等死。







  我闭了眼睛,只是过了半小时之久,我才睁开了眼,当我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我突然看



到有人骑著骆驼,在向我走过来。







  我连忙又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然後,再睁开眼来,不错,真有一个人,骑著骆驼在



接近我,我哑著声音,叫了一声,但是我立即想到,那是不可能的,我一定是看到海市蜃楼



了,我看到的一定是虚像。







  但是,月光也能造成海市蜃楼麽?







  当我一想到这点,我的身子挺直,居然站了起来,虽然我摇摆不定,但是我的的确确,



又使我的身子站直了,而这时候,骑著骆驼的人,也已来到了我的身前,勒定了骆驼的缰绳



。







  他当然是一个阿拉伯人,我的视线也很模糊,我的心中在大声叫著:「给我一点水。」







  事实上,我也张大了口,在大声叫著,然而,自我喉际发出来的,都只是一阵「沙沙」



声,就像是一条响尾蛇,摇动它的尾部一样。







  那人下了骆驼,拉开了他头上的白巾,冷冷地道:「我终於找到你了!」







  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又倒在沙漠上。







  那人是可罗娜!







  我倒在沙漠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望著可罗娜,可罗娜面目冷酷地望著我,好像很欣



赏我这时的情形,她忽然笑了起来,道:「逃啊,我决定不杀你,已经不必我来杀你了,是



不是?」







  我的帐际,又发出了一阵「沙沙」声。







  我仍然在说那句话:「给我一点水。」







  可罗娜冷笑著,向前走出了两步,伸脚在我的脸上,踢了一踢,我的口唇,已乾到不能



沾上任何沙粒了,可罗娜忽然又是了开去。







  我想伸手抓住她的脚,但是手软得一点也不听指挥,我眼睁睁地著著可罗娜走回骆驼旁



边,解下了一只皮袋来,摇幌著。







  我听到了水在皮袋中幌动的壁音,那是水的声音,我终於叫出了两个字来,道:「给我



!」







  可罗娜道:「给你,然後你怎样?」







  我的口唇颤动著,我根本无法说得出第三个字来,可罗娜向前走来,打开了皮袋的塞,



我连忙张大了口,可罗娜倾转皮袋,我喝到了两口水。







  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水有那麽好的滋味!







  但是,我只喝了两口,可罗娜便收起了皮袋,她道:「现在你可以说了,你对我怎样?



」







  那两口水,像是溜进了乾裂的泥土中一样,在我乾燥的喉咙之中,不知在立时立刻之间



,去了什麽地方,我的口渴,只有更强烈了。







  但是我的身体之中,却总算多了两口水,虽然只是两口水,已足以产生一种奇异的力量



,令我的气力,恢复了不少,我讲起话来,也觉得好过些了。







  我避而不答可罗娜的问题,只是道:「再给我一点水,我还要……」







  可罗娜的声音,变得十分凄厉,她尖声问道:「我问你,你对我怎样?」







  我蓄定了力,身子一挺,站了起来,望定了可罗娜,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十分可怕,因



为当我盯住了可罗娜之际,这样的一个女魔头,居然也向后退出了一步!







  她如果不退,或者我还不会有那个动机,可是她一退,她的手中,就拿著那盛水的皮袋



,我的脑中,电光火石也似闪过一个念头,而且,我的身体,也立即将那个念头,付於实行



。







  我陡地向前扑了过去,双手已攫住了那只皮袋,然後,我听到了可罗娜的一声尖叫,我



已将皮袋夺了过来,可罗娜的指甲,似乎在我的脸上,划了一下,但是我却根本不及顾虑这



些了!







  我一抢到了盛水的皮袋,转过身使向前奔,我一面奔,一面打开皮袋的塞子。







  我听到我的身後,有利刀挥舞的声音,於是我横倒在地,身子打了一个滚,双脚将沙不



断向前踢去。







  当我滚倒在地时,皮袋中的水漏出来,我立时用口对住了皮袋,贪婪地喝著水。







  可罗娜被踢起的沙,逼得後退了一步,她立时又挥著刀,向前冲了上来。







  我手中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抵挡她的攻击,有的只是那一只皮袋,是以我自然而然地扬



起皮袋来,可罗娜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闭起一股寒森森的光芒,「刷」地一声过後,皮



袋已被划破,皮袋中的水,一下子全都倾泻了出来,淋在我的身上。







  我连忙一跃而起,将皮袋中最後几口水,吞进了肚中,我想可罗娜一定会再向我攻来的



,可是,她却没有攻向我,她仍然托著刀,呆立著。







  我喘了一口气,抹了抹口,我已然喝饱了水,像是一只漏了的气球,又被充满了气一样



,我感到精力充沛,我挥舞著手中的皮袋,准备就用这只皮袋当武器,来和可罗娜搏斗。







  可是,可罗娜仍然站著不动,正在我感诧异时,她突然又发出了一声尖叫,转身使向骆



驼旁奔去,当她来到骆驼身边的时候,她急不及待地按下骆驼的头来,可是在那时候,她却



忘记了收起弯刀,锋利的刀尖,在骆驼的身上,划了一下,那头骆驼突然一挺颈子,站了起



来,向前奔了出去,可罗娜被带得在沙中打了一个滚,等到她站起来时,骆驼已奔远了。







  可罗娜站了起来,我看到她的脸色,简直比月夜下的沙还要灰白。







  她望着我,僵立了好一会,才转过头,向我看来,她面肉抽搐着,尖声骂道:「你这个



畜牲!」







  我冷冷地望著她,我不知道她为什麽那麽狂怒,她的手中有刀,她还是占著上风,她为



什麽那样怒得像是我造成了世界末日一样?







  我望着她,她忽然又怪声笑了起来,道:「好了,这一下,我们全可以死在沙漠中了!



」







  我呆了一呆,道:「死在沙漠中?」







  可罗娜的声音,变得凄厉无比,道:「是的,这里,离最近的水源,步行要四天,你和



我,谁能捱得四天不喝水,而你却浪费了一整袋水!」







  我呆立着,这时,我可以说是喝饱了水,自然不会感到口渴,可是我却从可怕的口渴情



形中过来,当我想到四天不能接近水源时,我的身子,也不禁有点发颤。







  这时,我已知道为什么可罗娜刚才一刀削破了皮袋子这后,立时奔向骆驼去了,她是想



快点离去,骑着骆驼,自然不必四天,就可以到达水源了。







  可是现在,她的骆驼也逃走了,这个沙漠中的女王,刀法神出鬼没的强盗,现在也完全



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她不能四天没有水喝!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尤其,当我看到



她那种愤怒欲狂的样子时,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道:「别发怒,小姐,发怒是会叫人感到口渴的,只有早一点死!」







  在我那样说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很轻松的,虽然我自己也不免一死,但是,能希望我被



她捉回去之後有什麽样结果麽?







  可是,我轻松得实在太早了!







  可罗娜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狞恶邪气到了极点的笑容,以她那样美貌的女子,在她



的脸上,会浮现如此邪恶的笑容,真是令人不敢想像的事,我不由自主,又打了一个冷颤。







  可罗娜笑著,冷冷地道:「走!」







  她手中的刀光,向前指了指,她分明是在命令我向她刀光所指的方向走过去。







  我道:「反正我们两人,谁也不能四天不喝水,何必再向前走!」







  可罗娜露出她雪白的牙齿,她仍然在笑著,但是她的笑容更邪恶,更令人心惊了,真难



令人想像,那样邪恶狰狞的笑容,代表了什麽。







  但是答案终於揭晓了!







  她缓缓地道:「你别忘记,我是在沙漠中长大的,我有特别耐渴能力!」







  我疑惑地道:「你能支持四天不喝水?」







  可罗娜的眼光特别,她的回答,却出奇地简单,她道:「不,两天!」







  我刚想说「两天有什麽用」,可是我这句话还未曾说出口,突然之间,我已想起了一件



事来,我知道可罗娜要作什麽了!







  在那刹间,我整个身子都有麻木之感!







  而可罗娜则失声笑了起来,道:「你应该明白,我只要忍耐两天不喝水,我就可以支持



到最近的水源了,你明白了,是不是?」







  是的,我明白了,我明白可罗娜的意思了,她押著我走。走上两天,当她忍耐不住口渴



的时候,她杀了我,喝我的血,然後,她又可以坚持两天,当我的尸体被烈日晒乾时,她就



可以到达最近的水源,得救了!







  那正是我准备对付骆驼的方法,而她却要施在我的身上,而我,是一个人!







  可罗娜尖声地笑著,她一定也知道我已经明白她的心意了,她更知道,当她的手中有著



利刀的时候,我是决计没有反抗的余地的!







  所以,她笑了片刻之後,又厉声道:「走!」







  我慢慢地转过身,向前走去。







  我感到我自己的双腿,似乎已不属於我自己所有,我这时之所以能不死,全然是因为我



身体内有著血,而我的血,可以维持可罗娜的生命!







  对於可罗娜要杀我这一点,我根本不必再怀疑了,我向前走著,月亮在我的後面,所以



我可以看到跟在我後面的可罗娜的影子,她距离我不会超过六尺。







  我大约走了有一小时,紊乱的思绪,才渐渐静了下来,我一面走,一面道:「如果你决



定杀我来淮持你的生命,你怎知我不会现在就反抗?」







  可罗娜尖声道:「不会的,因为你现在反抗,现在就得死!」







  我道:「我死了,可以和你回归於尽!」







  可罗娜又尖声笑著,道:「也不会的,你想著,还有两天可以活,在这两天之中,你说



不定可以改变你的处境,你还有著希望,你的希望会使你活下去,不会和我拚命,直活到我



要杀你的时候!」







  我不禁说不出话来。







  可罗娜继续地道:「彭都曾对我说,有一个族人曾说,希望是婊子、希望是最大的骗子



。可是每一个人都在最大的骗子蒙骗之下过活,不肯去死,就算他们明知道他们的希望不能



实现,他们仍然要不断地自己骗自己,你也不能例外!」







  可罗娜说得对,我不能例外!







  我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在想,如果我可以将可罗娜手中的弯刀夺下来,那麽情形就会改



变了!







  当然,我不会像可罗娜对付我一样对付她,我仍然捱不过四天,但总比死在她刀下好得



多了!







  而当我在那样想的时候,我又禁不住苦笑!







  因为我还是给可罗挪料中了,我的心中存著希望,我不会拚著和她回归於尽,我会希望



改变目前的情形,虽然我明知在一个第一流的刀手手中,要将她的刀夺过来,几乎是不可能



的事倩。







  我一直向前走著,在沙漠中步行,特别容易疲倦,我脚踏下去,下面是软软的沙,很舒



服,可是再次提起脚来的时候,就会觉得加倍地疲倦。







  我看到可罗娜的影子,她始终跟在我身後不到五六尺处,我竭力在想著,有什麽办子,



可以改变我现在的处境,但是我的脑中,一片麻木,我可以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渐渐地,从沙漠无天的交界处,出现了一线曙光,然後,太阳升起了。







  如果说在晚上,在沙漠中步行是一件苦事,那麽,白天就是十倍地苦!







  当太阳升到头顶之後,我又开始想到口渴了,我仍是向前走著,每当我试图停下来的时



候,可罗娜就发出尖利的呼叫声来,喝我向前走。







  而太阳在升到了头顶之後,便几乎停留著不动,我每向前走出一步,都得付出极高的体



力代价。开始天亮的时候,我还在出汗,但是渐渐地,我的身上,只有一种异常湿秽的感觉



,我舐著唇,喘著气,终於,我跌倒在沙漠上,伏在沙上喘气。







  可罗娜奔了过来,用力踢著我,骂著我,她在骂我什麽,我无法听得懂,因为那是她族



中特有的语言,但是,我知道她在骂我,这一点,从她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得出来,她一定



是用最恶毒的语言在诅咒我。







  她的每一脚都踢在我的眼睛上,踢得我在地上打滚,我尖叫了起来,道:「别逼我,让



我休息一会再走!」







  可罗娜仍然尖声骂著,道:「快起来,畜牲,你休息不走,就再也不能起来了!」







  我喘著气,道:「我在乎什麽,反正我总不免死在你的刀下!」







  可罗娜发出可怕尖叫,道:「可是,如果你继续走,你至少还可以活一天!」







  可罗娜的那一句话,比什麽话都有用,我慢慢挣扎著,站了起来。







  是的,我可以多活一天,对一个将死的人来说,多活一天的意义,实在太大了,在一天



之中,,我可以产生无数新的希望,希望能够改善我的处境。







  我在站了起来之後,盯著可罗娜,我们在沙漠中步行了,还只不过十二小时,可是可罗



娜的样子也变了,她的脸上,结著一种看来像盐花也似的小粒,使得她柔滑的皮肤,变得粗



糙不堪。







  她的口唇,也开始乾裂了,她的双眼之中,射出狞厉之极的光芒来,她的手,紧紧地握



著刀,她不再有美丽的外表,而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创子手!







  我没有说什麽,就转过了身去,继续向前走去,我之所以一句话也不说,因为我发现,



在我面前的,已根本不是一个人!或者说,她虽然还是一个人,但是决计没有什麽人性的了



!







  终於,太阳向西移,又隐没在沙漠之下了,而我至少已跌倒了七八次。







  每一次我跌倒,可罗娜就赶过来用脚踢我,咒骂著,她毕竟是属於沙漠的,她竟然一次



也没有跌倒过,最後,我又跌倒在地,而这一次,不论她怎麽踢我,我都不愿意起来了。







  我实在已经筋疲力尽了。







  而可罗娜在踢了我十多脚,我仍然死人一样倒卧著不动的时候,她也坐了下来,喘著气



。







  我伏了好一会,才抬头来,在黑暗之中,可罗娜的身形很模糊,但是她的一对眼睛,却



还锐利得像是毒蛇一样,在闪闪生光。







  我忽然乾笑了起来,道:「照这样情形看来,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一定能出得沙漠!」







  可罗娜狠狠地盯著我,我又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可罗娜猛地举起刀来,向我劈了下来



,我在那刹间,一切都感到麻木了!但是可罗娜的刀,在离我面门只有半寸许处,陡的收住



,然後她冷冷地道:「起来。」







  我双手按在沙上,慢慢地站了起来,我站直了身子,道:「你不能希望我再走多远,我



支持不住了,我在支持不住的时候,就会宁愿死去!」







  可罗娜冷峻地道:「你本来就要死了!」







  我吸了一口气,熠亮的刀尖,离我胸前,不到一寸!







  我无法在她的手中夺过刀来!因为我不能用我的手去抓刀尖,如果我向她的刀尖抓去的



话,她只要随便一挥刀,我的手就会齐腕断下来。







  我只好慢慢转过身,向前走去。







  这时候,我实在已经到了我所能支持的极限了,我每向前走出一步,身子就不断摇幌著



,大约每走出十六七步,我就一定踬跌在地上,然後,要相当时间,才能站起身子来,继续



向前走。







  可罗娜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是以她开始虐待我,她用刀尖刺著我的背部,不是刺得很



深,但是却令我感到尖锐的疼痛,我被逼得向前奔去,因为那一阵的剧痛,实在太难以忍受



了。







  她在用最残酷的方法,将我体内最後的一分力道榨出来,她要到我实在走不动时,才下



手杀我,而我为了多捷上十几小时,我不得不向前奔著、爬著,我简直已不像是一个人,而



只是像是一头野兽。







  我不知道这一夜是如何过去的,我只记得,当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我是在沙漠中爬著



,我看到了第一线曙光之後,我不再爬行,因为我实在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而这时,可罗娜似乎也到了她可以支持的极限了,当我们在沙上,不再向前爬行之际,



她没有再来逼我,她只是握著刀在喘气。







  我伏了许久,太阳已渐渐升高了,我全身的皮肤,都有要裂开来的感觉,我没有一点地



方,不感到痛苦,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活著,实在还不如死了的好,因为死了之後



,我不会感到任何痛苦了!







  当我感到死亡反而可以带来痛苦的消失之後,我对於我的生存,已然没有什麽留恋了,



我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等待死亡的来临。







  但是我等了许久,可罗娜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慢慢地吸进了一口热得像火一样的空气



,转过头来,我发现可罗娜在背对著我,向前边望著。







  她站在一个几尺高的沙丘土,向前望得十分出神,像是她看到了前面有什麽十分值得注



意的东西,而更重要的是,那时她背对著我!







  如果我要袭击她,那是最好的机会!







  她一定以为我已无法再对她有任何的袭击了,所以她才那麽大意的!







  我双手用力在地上撑著,刚才,我已离死亡如此接近了,但是人生下来,究竟是为了活



下去,而不是为了求死的,当我发现了我可以有求生的机会时,我求生的欲望,又猛烈地燃



烧了起来,我居然只努力了一次,就站直了身子,然後,我慢慢向前走了。







  当我来到了那沙丘旁边,而可罗娜仍然背对著我时,我猛地向前扑了出去!







  在一分钟之前,我根本无法想像我自己还有力道,可以作如此猛烈的一扑,但是现在,



我却做到了这一点,我扑中了可罗娜,可罗娜在猝然之间,向沙丘下滚了下来,我跟著也滚



了下来,用力扼著她的颈和右腕,逼得她伸直五指,放开了手中的弯刀。







  然後,我的膝盖顶向她的腰际,使她又滚了出去,我已经将手抓住了那柄刀。







  我一抓刀在手,便立时站了起来,可罗娜滚了两下,跪在沙漠上,我扬起了刀,可罗娜



突然尖叫了起来,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们都可以得救,刚才,我已看到一辆车子,在



向前驶来。」







  我口乾得说不出话来,但我还是努力嘶叫著,道:「你骗不倒我!」







  可罗娜伏在地上道:「真的,一辆车子,一辆车子!是一辆车子!」







  可罗娜并没有骗我,真的是一辆车子,那是一轮中型的吉普车,车上的人一定也已发现



了我们,因为车子正向我们疾驶而来。







  车子在我的面前停下,车上跳下了两个人来,我哑著声叫道:「我是卫斯理,你们是不



是来找我的!」







  那两个人忙道:「是,天,我们终於找到你了!」







  我的声音更哑,我和可罗娜同时叫道:「水,看老天的份上,快拿水来!」







  两水壶水到了我们手上,我和可罗娜大口大口地喝著水,然後我才道:「她是强盗的首



领,将她带至当地出警局去!」







  那两个人将可罗娜押上了车,我也登了车,车子在沙漠中疾驰了一整天,经过了几个绿



洲,并没有停下来,傍晚时分,到了雅里绿洲。







  我看到了我的妻子白素,看到了江文涛,我将丑恶得像魔鬼那样的可罗娜,推到了江文



涛的身前,大声道:「看看她,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未曾看清江文涛脸上的神情,我软弱得昏了过去。







  到了雅里绿洲,就算我昏了过去,也不要紧了,我被送到一帐幕,休息了两天,可罗娜



在第二天就被处死,江文涛却还是呆呆地对著她的像片。







  在相片中看来,可罗娜是那麽温柔、美丽、纯真的一个少女,但是,那只不过是一个虚



像,真正的可罗娜,凶残、横暴、劫掠,无所不为。虚像和真实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惊人



了。







  而事实上,不单是可罗娜,几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不是麽?







百草园晓霜扫描及较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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